次日天亮,栗香终于醒来,但气若游丝,“魏四哥,这是哪?”
魏四靠在她身旁,答道:“不知道,是个洼地,今天就在这休息,等天黑再走。”
“哦。”栗香的小脑袋又靠到魏四的肩膀。
魏四闭目却难以睡着,脑海里仍是那场厮杀。
栗香是虚弱过度,夕阳西斜时醒来,魏四忙给她干粮食用。是他方才挑出来干净的。
“我渴。”栗香吃得太快,噎住。
魏四想了下,“走,说不定前面就有山泉。”
两人不走大路,在路旁山坡树林中穿行。没走多远,突然前面传来声音,忙猫腰趴下。
越来越近,魏四看清是五个金兵押着数十个明兵俘虏。金兵们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话,大声吆喝着,应是在催促这些俘虏。一个跛足走得慢了点,金兵过去就是两脚。
李善载!魏四心中惊呼。他还活着,哈哈,太好了。
这群人缓慢走过,魏四又认出一人,祖天定。他微胖的身躯穿着士兵的服装,极不合身。
魏四拉着栗香慢慢靠后,小声问:“干掉那五个,有把握没?”
栗香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息,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她现在的气力走路都得魏四搀扶,怎可能对付得了。
魏四心头计算。那些被俘士兵都未被缚,也有十余个,若都动手,五个金兵虽有兵刃也不足畏惧。
想到这,魏四轻声对栗香道:“呆在这别动!”说完,从怀里掏出三妹赠送的那把匕首,迅速跑去,抢在这支队伍的前面埋伏好。
栗香想跟着,却浑身无力,担忧地望着。
魏四很快到了队伍前面,见路旁有个巨大山石,便趴在上面候着。
首先要出其不意地灭了一个。这些俘虏在金兵的骂声中低着头走过,魏四瞅准走在最后的那名金兵,从巨石上跃到他身后。右臂顺势扣住他脖子,左手匕首在他脖子上一划,要了他的性命。
响动引来震惊,众人皆回头惊恐望着。
“杀鞑子!”魏四大喝道。拿过倒下金兵的刀,脚步不停,又扑向另一名金兵。
四名金兵先也是惊恐,但很快镇静下来,挥着弯刀迎过来。
俘虏们顿时慌乱起来,不知所措。有人想趁乱逃走,这时的祖天定倒显出英雄气概,厉声喝道:“不许跑!杀鞑子!”说完,虽手无寸铁,扔从后紧紧抱住最近的金兵。
“杀呀!”李善载跟着冲过去帮忙,抢夺兵刃。
他俩带动其余俘虏,大家一拥而上。
眼前金兵慌张着叽里咕噜地喊着女真话,魏四趁机刀上加力,对方刀脱手。跟着,魏四反手一刀,砍在他右肩。
“死鞑子!”几名明兵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将全部愤怒无情地发泄在他身上。
还有三个。魏四马上寻找下一个目标。
那金兵颇为强悍,挥着刀让明兵难以靠近。
魏四弯腰从地上捡起块硬石,大喝道:“暗器!”扔了过去,接着双手握刀直直刺过去。
就在金兵挥刀挡石子之时,魏四的刀也到,从前胸直插到后背。
还两个。不,还一个。祖天定、李善载几人已放倒一个,正在拳打脚踢,也许那金兵已经死了,连*的声音都没有。
最后那个呢?魏四抬头,看见那金兵已趁乱逃出,向山上逃着。也许太过慌张,竟在向西逃。
糟糕,栗香在那。魏四拔腿追去。
转眼那金兵便见到背靠树的栗香,“啊,啊”大叫着挥刀扑过去。
“栗香,小心。”魏四大喊着,加快速度。
也不用加快了,因为那金兵突然停下,然后整个身子向后躺下去。
魏四到跟前,见他喉咙处有个飞镖,赞许地向栗香翘起大拇指。
“水囊。“栗香气喘吁吁。
魏四忙接下金兵腰间水囊拿给栗香,她几大口饮尽,舒适了许多。
魏四将金兵尸体扔到低处,扶着栗香来到那处,见明兵们仍在蹂躏金兵尸体。“都死了,快扔到谷底。”魏四带着笑道。
“魏四哥!”李善载这才发现救他们的是魏四。
“魏四,哈哈,好啊,你还活着。”祖天定上前拍着魏四。
“大道上不能多言,将尸体处理掉,咱们到隐蔽处再聊。”魏四指挥道。
大家没走山道,趁黑走在山林中,讲叙着自己的经历。
李善载在突围中被冲散倒地,他干脆不再跑,趁黑趴到尸体中装死躲过一难。他给魏四带来个好消息,他见到有很多净军士兵跑到了山林中,这说明都有活命的机会。
祖天定没说自己怕死,见突围不出便跳下马,换上士兵服装,是装死到金兵离去才爬出。只说被敌人砍下马,醒来后金兵已散去。
其余人的经历大都相似,大家也都是在逃出途中被金兵发现给俘虏的。
魏四的介绍也很简单。就是跳到山崖,被树枝救了性命。
人多了,虽不敢大声说话,走路小心翼翼,但热闹许多,温暖许多。
今夜很黑,莽莽北国山林中,这群战争的幸存者带着希望向故土前进。他们很疲惫,他们很心酸,他们很悲痛,然而因为那个希望,他们忘记了一切。
将到天明,已成为这支队伍领袖的魏四下令找偏僻处歇息。
次日晚出发,夜间穿过虎栏岗,没遇到金兵,顺利到达鸦鹘关。
“我们是明军,快开城门!”祖天定大喊道。
灯笼举起,守兵喝问:“何人?”
祖天定大骂:“老子辽东都司祖天定,快开城门。”
守兵忙去通报沉睡的守城将领,他不耐烦地道:“待天明再说。”
士兵只好到城头如实告之。
“龟儿子的。”祖天定气愤大骂。他不是四川人,是学刘铤的口头禅。
这句话让人不由想起刘铤,顿时一片伤感。
“那就到城墙下歇息吧。”魏四道。众人相互搀扶着过去坐到地上,长舒口气。
回到自己的地盘是何等畅快的事呀!大家毫不在意被阻拦在外,兴高采烈地直聊到天亮。
“你们是哪部分的?”墙头探出守将的脑袋。
大家忙爬起,喊道:“明军,东路军的。”
祖天定仔细一瞅,脱口骂道:“黄武希,是老子祖天定。”
这黄武希曾在祖天定手下做过军官,见是他,忙令开城门,接着就是好生招待。
在鸦鹘关,大家知道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杨镐得到张铨急报,得知杜松阵亡后,便慌忙下令各路军撤回。马林早已率部回到开原,李如柏这一出关便被打得缩回,恰好命令来到,当然是马不停蹄地撤军。
至于东路军,至覆灭也未得到撤军命令。乔一琦孤身突围到了富车寨,要求朝鲜军前去救援刘铤。哪知姜景立已与大金使节达成协议,决定降金,便捆绑了乔一琦。在降兵被押往赫图阿拉时,乔一琦找到机会,纵身跃崖殉国。而一直在后军的康应乾知道刘铤被困后,已回向宽甸。
魏四听着这些,没有丝毫惊讶。他在猜测万历皇帝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反应。
万历还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呢,因为杨镐和李如柏仍在沈阳紧急密议着如何写这份沉甸甸的奏折。
李如柏望着突然苍老许多,身形极为痴呆迟钝的杨镐,轻蔑地冷笑道:“如此难以禀奏吗?”
杨镐目光死灰,毫无生气,未回应。
“败因三点:第一是杜松为了抢功,提前出师,打乱了原有计划。”李如柏扳着手指头耐心对他道,就像是先生在教学堂里的孩子,“第二是刘铤行军迟缓,未能在约定日期到达会合地点;第三嘛就是马林,贪生怕死,见到金兵便龟缩私自后撤。”
四路军,三路军都是败因,就他这路无过。
“这能成吗?”杨镐语气微弱,如同垂死的老人。这几日他每夜坐着同一个梦,穿着囚服,坐在囚车里,四周是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向他扔着杂物,还有粪便,刀子等等。
康应乾不在李如柏身旁,但他的计策都已告诉。李如柏顿了下,“那就再深入些。杜松不听经略令,不受节制,孤军冒进,以致全军覆灭;刘铤性格暴虐,致使朝鲜军临战反水,更是不顾经略之令,有意拖延行军速度;马林嘛,就说他敷衍经略指令,救援无力,私自撤军便是。”
同样是三路问题,却因为加上“不听经略令”,便与杨镐扯开干系。
“只是……”杨镐仿佛发现了救命稻草,但仍在犹豫。
李如柏不屑地看着他的窝囊样子,“杜松、刘铤已死,死无对证,怕什么呢?”
“还有个马林呢。”杨镐担心的是这个。
“哼,他没死就该庆幸,谅他也不敢说什么。”李如柏根本没把马林考虑在内。
杨镐仍在犹豫。
“就这样写,明日发往京城。”李如柏站起扬长而去。他觉得他是辽东的主宰。
杨镐闭目思虑良久,方才提笔。每写下一个名字,他的眼前就浮现出这人被怒火燃烧的双目,象是要将他烧成灰烬;每写下一个字,他的耳边就响起无数冤魂的哭喊,象是在唤他前去作伴。
天黑黑,人心比天黑。
这之后的故事将与历史完全不同,请勿对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