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亭盯着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财产,失而复得。
然而他却开心不起来。
“哥,我白天已经见过白琳了,她比当初还要疯狂。你还是忘了她吧。”
慕南亭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片余晖照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样苍白清瘦的他,好像随时都能从这个世上消失。
慕容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倾心所爱的女人是头恶狼的时候,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你们兄妹俩别聊天了,赶紧过来吃饭吧。”小春摆好碗筷,扬声喊道。
慕容暖被香味吸引过去,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肴,一眼就相中了摆在中间的红烧肉。
“小春,你可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连个佣人都没请,就一个人做这么一大桌子菜的?”
见她伸手就去抓,小春毫不留情地掐了她一把。
“喂喂喂,这是做给你哥吃的,你先去洗手!”
“天天就知道我哥我哥,我就不是人了?”她瞪了小春一眼,心不甘情不愿。
小春含情脉脉地看着慕南亭,满脸花痴样。
“谁叫你哥长这么帅?我这辈子,就认定他,非他不嫁了。”小春双手捧脸做花痴状,狭长的丹凤眼里闪闪发光。
小春的大胆告白,慕南亭都习以为常了,他转动轮椅到餐桌前,看见那盘红烧肉,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我说过,我不喜欢吃红烧肉!”
“你看看你,都瘦成这副模样了,再不多吃一点,迟早会生病。”小春忙着往他碗里夹菜,白花花的米饭原本就堆成一座小山坡,再加上持续不断的蔬菜和肉,几乎已经不堪重负。
慕南亭紧紧盯着碗里越来越高的小山,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在山顶压上一块红烧肉之后,他彻底爆发了。
“你还有完没完?”他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起,双眼喷火,脸色涨得通红。
小春呆住了,慢慢放下筷子:“我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你像个保姆一样,时时刻刻呆在我身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嘘寒问暖只会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废人!”他忍无可忍地怒吼。
小春脸上受伤的表情让慕南亭感觉自己像个罪人,他心里一阵内疚,然而手上已经先做出了反映,大力一挥手,满桌子饭菜“哗啦啦”全都被推到了地上。
“你走,”慕南亭紧紧抓住轮椅,厉声道,“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哥——”慕容暖皱眉,这样对小春,未免太不公平。
“出去就出去!”小春恶狠狠地冲出门。
“哥,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小春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你明知道她对你一心一意!”慕容暖忍不住替小春说话。
“我的事不用她管,反正她现在也被我气走了。”他看着满地狼藉,心里对小春生出一丝愧疚。
当初要不是小春他们一家救了自己,现在早就没有他慕南亭这个人了。
她独自一人,从晋城跟随他跟到了B市,原本他应该给她更好的照顾,可他这辈子都是个瘸子……
何苦去祸害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
慕容暖轻叹一声,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杂乱,只听见门“咔嚓”一声开了,小春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双橡胶手套。
见兄妹俩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她看,小春哼了一声,套上新买的手套,没好气地吼道:“你们两个还不给我闪开!知不知道这地板很难擦!”
面对小春的去而复返,慕南亭积压在心里的抑郁忽然消散了一些,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忙碌的背影,默默转头看着窗外。
有些人,有些事,也该做场了断了。
夜色深沉。
白琳挽着醉醺醺的王总从酒店走出来,笑着把他塞进车里,目送司机带着他离开之后,立马换成一副嫌恶的神情,从包里掏出香水,对着自己浑身上下喷了一通。
“死肥猪!”她嘀咕着。
眼角余光仿佛看到一道阴影,她不经意地抬起头,与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四目相对。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惶恐起来,不安地向四周张望,期盼能看到其他人的出现。
她提防的神情伤了慕南亭,他闭上眼睛,嘴角自嘲地上扬。
慕南亭,这些年,为了她,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你可曾得到过什么?
再度睁开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慢慢推着轮椅,出现在她面前,“我今天来,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许久不见,他看上去瘦了很多,比起从前和她在一起时,又憔悴了一些。
白琳咬着唇,低着头,莫名的,有些局促。
“你想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刚刚自己挽着王总那副娇媚的神态,心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丝羞愧,尤其是在他面前。
慕南亭微微一笑,有些疲倦地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东山那套小别墅,不用退还给我,就当做是你失忆那段日子,照顾我这个瘸子的报酬。”
他慢慢递上一摞产权证明文件,徐徐开口:“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们,恩怨两清,就此了断吧。”
恩怨两清,就此了断。
白琳怔怔地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他慢慢离去,从喉咙里渐渐泛起一种陌生的哽咽感。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他来找她,或许是为了报复,或许,是为了痛斥她,又或许,是来哀求她,想和她重新复合。
可她没想到,慕南亭现在跟她说,他不要她了。
如果说,在这座冷酷无情的城市里,还有人是真心爱她的话,那么从头到尾,只有他。
只有他肯容忍她的卑劣和任性,也只有他肯收留众叛亲离的她,哪怕她做了再十恶不赦的事,他也愿意救她。
可是,就连这样温柔从容的男人,现在也决定放弃她了。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渗出来,也许是人生中第一次出于真心想要去追回某一样东西,她忽然奔出去,冲着慕南亭的背影大声喊道:“南亭!别丢下我!”
慕南亭微微一滞,停住了轮椅。
他慢慢回头,清亮的眼神里带着最后的疑虑,和一丝希冀。
白琳心里酸痛,慢慢朝着他走去。
她每接近一步,他的眼神就温柔一分。
她知道,只要自己此刻扑进他的怀里,他会再一次原谅自己。
哪怕,她曾经伤害过他一次,又一次。
恍惚中,就在她接近的那一刻,包里的手机震动了。
她匆忙翻出来,王总两个字不断闪烁。
白琳前进的脚步止住了。
“嗡——”手机催命般地震动着,白琳能够想象电话那端,那个油腻的死肥猪是怎样醉醺醺以及不耐烦。
就算现在跟了慕南亭又能怎样?
从此就安守本分地做一个瘸子的女人吗?
他能带给自己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吗?
脑海中,那些感性的想法忽然都变得可笑起来。
白琳紧紧握着手机,脸上的迷茫渐渐褪去,她高傲地抬起下巴,目光矜持,慢慢地抓起那份房产证明的文件,当着慕南亭的面,撕成了粉碎。
扬手之间,雪白的纸片四处纷飞。
她就站在那片飞舞的雪花中,娇笑着对慕南亭说:“慕南亭,你走吧。我要的,你给不起,你永远都给不起。”
她毫不迟疑地转身,打开手机,冲着电话那端的王总娇笑。
“死鬼,才分开多久,这就想我了?别急,你先回家洗好澡等我,我这就来……”
白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和他越来越远。
慕南亭眼中的光芒渐渐湮灭,神色沉寂,仿佛油尽灯枯般,渐渐弯下腰,捂着心口颤抖。
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男人,为另一个女人心痛是什么感觉?
小春活了二十多年,今天才算知道,这种感觉,比被人砍了两刀还要难受。
她有些后悔执意开车送慕南亭来这儿,车外的人痛苦,坐在车里的她,目睹着他们之间的恩怨涌动,何尝不痛苦?
她咬着牙,抬手狠狠抹干眼角的泪水,跳下车,走到男人身边,大咧咧地踹了踹轮椅。
“喂,道别完了没有?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她粗鲁的举止令男人眉头紧皱,他近乎忍耐地抬起头,脸色难看得很。
“你干什么!”
小春瞪了他一眼,怒吼道:“回家!”
“我不回家!”他气得回吼,“我要去喝酒!”
“喝酒喝!谁怕谁!”小春推着他,朝对面酒吧走去。
慕南亭原本是真的心情很闷,想要喝酒的,可不知怎么的,小春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郁闷。
她趴在吧台上,一杯接着一杯,喝得面红耳赤,醉眼迷离,连话都说不清楚。
“够了!”他脸色阴沉地夺过她的酒杯,“一个女孩子,喝起酒来比男人还蛮横!你这样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要你管!反正你又不娶我!”她横了他一眼,夺过杯子,仰头喝光。
“呕——”小春捂着嘴,感到一阵反胃,朝洗手间方向奔去。
慕南亭沉静地坐在昏暗中,目光不时朝着那边扫去,也不知道她吐得怎么样了,怎么半天时间了,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