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唇,沉默一阵,道:"世人眼里的我们如何,何必在意。"
"你不在意自己,你不在意他么?"
我轻轻摇头。
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宋十八说过的那句话。
"别人眼里他怎么样其实老子很无所谓,老子怕的是他眼里的自己。"
别人怎么看杨修夷,我也早已不在意了,我在意的是,他如何看他自己。
世人最无情刻薄,世人也最仁慈善良。
很多时候,一件小事也能改变世人的看法,一朝喜,一朝怒,皆是一张嘴。
"那你,是会跟着他离开了?"烛司又问道。
"不会。"我道。
千山万水,大江山河,我不吃不喝不睡,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化劫。
真要死了,做点什么确然是应该的,而且化劫,毕竟是先祖亲手带到的人间。
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空中酣战越浓,看得出沧拂不擅此道,几次都被杨修夷打得狼狈逃出,若不是丁若元及时救他,恐怕早已殒命。
但其实丁若元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从我看到他时,我便发现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甚至伤到了灵元。
到底魔界打了这么久,作为一个尊上,他也会亲自上场吧。
我们死伤不轻,他们自然也不会占到便宜,此次还因化劫大举进兵,强破了阵界,这是断腕饲虎,自损元气。
"到了这种时候,都已经疯了吧。"烛司望着我的眼睛道。
我看了她一眼,虽然已习惯被她读出心中所想,但还是有些不悦。
"杨修夷疯了,万珠界疯了,十巫疯了,昆仑那群老仙因这无妄之灾,也是跟着要疯了。"她淡淡道,"反而以前最不淡定的你沉如静水了,你到现在连你的儿子都不问我一下。"
心中隐痛,酸楚难耐,我强压了下去,抬眸朝头上望去。
仍是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似到不了尽头。
"你就真的不关心?"
我不愿再想,道:"我先前想设一个阵,将这一处裂开。"
"什么?"
"阴阳相持之道。"我拧眉,"可是我不知道这里这么大,那座石像后边,一定也很大,借月城,现在应该在我们的东北方向了。"
一只九头蛇妖已攀上了石栈,对我们而言,庞大到足以遮天的身形冲了过来。
烛司反手抓着我,纵身一跃,往更上边跳去,身子踉跄了下,我忙扶她。
"我这身子真的是不行了。"她叹道,"刚才就不应该管它们,实在是被缠得烦了才撞到那边去的,现在真是头晕眼花。"
沧拂抬首朝石栈上的九头蛇妖望去,再循着它望到了我们。
烛司一凛:"糟了!"
沧拂眉头一皱,冲了上来。
"杨琤!"烛司叫道。
杨修夷甩开丁若元追来,数道剑光先于他而至。
沧拂后飞避开,杨修夷凝剑冲出,又被丁若元缠上。
杨修夷回身相挡,一招踏雪望梅以攻为守,化开攻击后,旋即初阳破千云,丝毫不做退让的又逼上沧拂。
沧拂周身凝出护阵,对丁若元叫道:"你去!我来拖着..."
话音戛然,大片鲜血从他胸腹爆出,杨修夷紧跟着一晃而去,快似剑影,长腿将他踢了过来。
"初九!"杨修夷叫道。
沧拂狠狠的摔在我们面前,幽白阴鸷的五官皱做一团,痛苦的捂着伤口,望着我们的目光布满惊惧。
"初九。"烛司道。
我懂得他们的意思。
我伸手握住肩上的包袱,七星盅里的虫子对付这个专养毒阵,专为邪术的沧拂尊上似乎是最好选择,可是又不想就此浪费。
丁若元怒喝一声,朝我们跃来,被杨修夷于空中挡下。
一把匕首递来,烛司道:"手刃。"
沧拂微微退后,怒目瞪着我,想要说话,张嘴全是呕出的血沫。
我没有犹豫,抬手接过匕首,大步过去。
他倒在地上喘气,我这才发现他的经络都被封堵,一点气力都使不上,现在就如一个废人,连自我了结都做不到了。
没什么冷嘲热讽可说,但也不想给他一个痛快,我蹲下身,双手握着匕首在他已被剑阵所刺穿的小腹旁又狠刺了下去。
他发出闷叫,唇边溢血。
这一刻我想到的不是我的爹娘和族人,是已魂飞魄散的沈老先生,还有尸潭里曾遇上的那几个被剜却了双目的男人。
一股无言的悲凉和淡漠从我心头漫开。
我拔出匕首,鲜血溅了出来,落在我的皮肤上,有丝丝灼伤的剧痛。
我没有看他,又猛刺了下去。
他再度闷叫,高大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赵六!"丁若元嘶声怒吼。
我闭上眼睛,拔了出来,重又刺下。
拔出,再刺,拔出,再刺...
一共七刀。
第八刀时他已断气,既然感受不到痛意了,就算鞭尸又有何用。
我将匕首上的血在他袖子上擦净,将他的尸体朝石栈下边用力推去。
他直直坠下,及脚的长发在空中飞扬漫开,很快消失不见。
丁若元暴怒着连连破开杨修夷的剑招,聚灵于身,蓦地大刀一横,劈去一道狭长扇影,转身朝一道石栈跃去。
杨修夷跃上另一道石栈,避开刀光。
空中这时传来巨响,无数碎石落下。
烛司叫道:"短命鬼你看!"
我朝她所指的洞壁望去,才发现那些九头蛇妖不再沿着那些白石爬来,而是涌向了那些明光曜曜的洞壁。
"它们要干什么!"烛司大怒。
不会是好事。
一声怒吼忽的响起。
我头皮一麻。
烛司叫道:"有完没完!"
一只凶兽忽的从上边跃下,落在正北上空一道石栈上,很快便垂眸朝我们望来。
体型与我遇上的那些"恶狼"差不多,面容更为凶狞,毛发极长,头上无角,一道暗红色赤印状如七星木刺,烙在上边。
烛司不掩惊愣:"炀印!"
丁若元也大叫:"炀印,活捉那个青衣女人!"
又有数只大小相般的凶兽跳下。
烛司一步挡在我面前:"孽畜!"
凶兽张口咆哮,冲了过来。
张口就要咬下,一道剑光疾射而来,砰的一声洞穿它,巨大的气劲将它远远带出去,撞向远处洞壁,同它的哀鸣消失不见。
烛司冲了出去,迎上另一头凶兽。
我看向杨修夷:"别分心!它们不会杀我的!"
我转身朝身后跑去。
一只凶兽落在我前面,我脚步未停,它迎面冲来,就要撞上的一瞬,它张开爪子扑来。
我弓身蹲下,同时扬起匕首,还未刺去,又一道剑光将它重击了出去。
我站起身,没再回头朝杨修夷看去,脚步不停的奔向石栈尽头的大殿。
"不要进去!"杨修夷喝道。
我没有理会,加快了速度。
刚握住廊道上的栏杆,数只凶兽紧跟着冲了进来。
三只被剑光击退,一只趁乱奔入。
我朝大殿深处跑去,它极快追来。
我忽的转身迎去,它反应敏锐,登时跃起扑来。
我飞快蹲下,朝它身下侧滚了过去。
它回身再度扑来,这次我没躲,笔直站着,握紧了匕首。
身子顷时被它扑倒,爪子如人手一般抓住了我的肩膀。
几乎同时,我扬起匕首,刀锋带起一阵腥气,将它两只欲带我离开的前蹄给瞬时割断。
它重心不稳,登时摔下。
我举起手,匕首噗的一声刺入了它的脖颈。
鲜血汩汩淌出,它哀鸣怒叫,我抬腿将它踢开。
因为不能杀我,这便是让这些凶兽落了下风,处为被动。
我转身爬起,顾不上双肩剧痛,举起匕首刺了下去。
破肉,横拉,剥皮,割骨。
我飞快将尸体切碎,朝缓坡跑去,躲在了后边。
又有两只凶兽趁乱而来,我默念枯骨劫,在尸骨上引戾为阵,将它们轰撞了出去。
鼻头酸涩,几滴鲜血淌落,我抬手擦掉,血线稀薄的可怜。
大殿外边的石栈群中,烛司被这些凶兽死死的缠住了。
这些凶兽跳跃极高,百丈之长的距离也能一蹴而就。
不仅如此,它们除了捕猎,甚至还会织阵。
我抬起头朝缓坡望去。
这些凶兽能下来,便说明是有尽头的。
它们从哪里下来的?
我们若能出去,在外面又会遇上什么?
现在绝对已经离开那座古山了,甚至已经远远离开了借月城,那上面会是哪?
我飞快转着眼眸,忽的想到了什么。
我低声道:"烛司,你可听得见?"
"说!"她在外边大喝。
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怎么知道你们人间的节气时令,日子长短?"
"帮我问杨修夷,今时今日,这个时辰,这个地方,什么星位对着借月城所向?"
她立马叫杨修夷的名字,将我的问题大概说了一遍,得到回答后冲我道:"是禾堠!"
北水南林,中间为渊,东西两边皆为石,禾堠为序。
禾堠我不懂,但是有杨修夷在,什么都不足为虑。
我又道:"跟杨修夷说,此地同**亭山情况一样,只是东边为石非渊,而南边的..."
不待我说完,她便从外边跃了进来:"短命鬼!"
我起身道:"我在这。"
"趴下!"她叫道。
一团强光蓦地在外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