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浑噩沉重,我艰难的撑开眼皮。
"可算醒了。"女音没好气的飘来。
我抬起眼睛,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站在我旁边,和我一样趴在峭壁上外凸的一点点小石台上。
我迷惘的看着她,她伸手在我面前挥了两下:"初九?"
过去好久,神息似缓缓聚拢,我终于认出她,轻声道:"卿萝。"
她长吐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一股极浓郁的腥臭刺鼻而来,我回头看向身后,满目血水,我和她的胸腹以下皆沉在血中。
"知道这是哪么?"她问。
我呆呆看着血池,浩大一片,前不头,后不见尾,我们所处的像是一方溶洞,提供光亮的是溶洞上的一根中天露。
"那是我扔上去的。"
我皱眉,沉默一会,我回头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我让呆毛先回去找你男人和你师父了。"她斜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结果就看你干了件蠢事。"
我一愣,抬头在血池里四望:"那个女人呢?"
"当然死了,你还想再救一次?"
"我说的是尸体。"
她扬眉:"难道想鞭尸?知道蠢所以恼羞成怒了?可有用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咕哝,"你长刺了?我是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书信。"
"我能不长刺?"她凉凉道,"还说自己是巫师,会活着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得跟着你陪葬?"
"我现在又没死。"我撇嘴,"别说这里是血池,就是平地我也摔不死。"
"要真死了呢?你脑子里面在想什么,谁让你去救这种人的?"
我垂下头,顿了顿,闷闷道:"我害怕看到别人在我面前死掉,而且就是拉她一把,又不是去赴汤蹈火,拉一下能救一条人命,干嘛不救。"
她没说话,看了我一阵,道:"那也得看救的是什么人。"
"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坏。"
她翻白眼:"愚善。"
"什么愚善,"我不悦道,"她妹妹我就没救。"
"她还有妹妹?"
若我真要救那个妹妹,我可以试试的,可是她要吃我,之后又要害我,我不想为她犯险。倘若我拼了半条命救下她,结果被她继续追着喊杀喊吃,那才是真蠢。
下意识想动一下身子,我皱眉,吃力的挪动了下,叹道:"麻了。"
"站了这么久,不麻才怪。"
是冻麻的,我这才反应过来,掏出暖玉系回脖子上。
卿萝瞅了眼我的小香囊,又往我的暖玉看来,轻叹:"这个都能忘。"
"我肚子疼。"我扶着石台,试着想往上撑,"这个能上去吗。"
"怎么会肚子疼?"
我伸脚摸索了下,踩住一块小石,借力蹬上去,然后回身靠着崖壁勉强坐住。
腿还在浸在血里,上身的血水哗啦啦的从我的袖子和指尖淌落下去。
我捂住小腹,剧痛越来越强烈,像有人用拳头一拳拳捶着,又像被人用手使劲绞着,很酸很钝又很胀。
而分明已戴上暖玉了,四肢却比方才还要发寒和冻麻。
"你没事吧。"卿萝神色变得严峻。
我整个人缩成一团,痛的难受,摇了摇头。
"手给我。"
她把住我的脉,眉头拧的很深。
我小心看着她:"能把出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看了我一眼,"你血虚的厉害,你的脉一直都这么弱,我把不来。"她回身看向洞穴,"你多忍一下,等不痛了我们就出去。"
"好。"
"要不我陪你说说话吧。"
小腹一抽一抽,痛得难受,我摇头:"不用了。"
她叹了声:"那你一个人坐着,我去附近探探路。"
"嗯。"
她松开扶着我的手,转身朝另一边走去,我的身子没了支撑,连伸手抓她都来不及,晃铛一声,一头砸回了血池中。
再醒来,仍是趴在原地,卿萝不知去向。
我一动不动的趴着,等了很久,卿萝没有回来。
昏昏沉沉似又睡了几觉,肚子的疼痛终于舒缓了一些,我缓缓撑起身子,爬回小石台上,垂头背靠着石壁。
池中血水浑浊粘稠,腥味很重,不过没有那种令人厌恶的腐臭,也没有漫天乱爬的尸虫苍蝇。
我闭上眼睛,神思四处游走,什么都没有捕捉到,一切静悄悄的,死寂诡异。
数个时辰过去,卿萝仍没有出现,我越来越担心,彻底坐不住了,从石台上爬下来,我双眉微皱,对面崖壁上的中天露朝我飞来。
拈灭半截,我小心塞入衣袖,露出极浅的亮光用以照明,然后扶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朝南面走去。
池底有深有浅,我走得小心,唯怕不慎踩空。
对面半壁上有条通上的石阶,我穿过宽长的血水朝它走去,洞口约高丈余,跳起爬上去时,小腹又剧烈抽痛了起来。
仰躺在洞口休息,整个人难受得说不出话,身下泥地湿漉漉的,不时有血水从石阶上边淌下来。
躺了一阵,我翻身爬起,目光带过洞壁时微微顿住,我伸出手抹开上面的泥浆,石上描着图腾,不算复杂,很多纹路都是重复的。
我抹开其他地方的泥浆,到处都有这种图纹,连台墀上也连绵成一片,是用浮青砂描的,颜色被风化的很淡。
我皱眉,这种地方若有图纹,也该是用来镇魂的,而浮青砂多是用来破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往石阶上走去,不时去拂那些泥浆,越往上面,浮青砂越淡,很多地方一整片都掉了。
前方隐隐传来水声,气势浩大,似大江翻涌,我提起裙子往上跑去,声音越来越响,震得我双耳轰隆。
快至尽头时,视野被拉开,东南百丈处一道横亘的巨大瀑布从溶洞上面汹汹滚下深渊。
说是瀑布,其实是浓浓的血水,地上都是被溅出来的水流,我的鼻子已经快被腥气麻痹了。
另一边又出现一条向上的石阶,我拖着被血水浸泡的裙子朝它走去。同方才那条石阶一样古朴老旧,但地面干爽了许多。
风阴冷森凉,阵阵吹来,我不时去拂那些泥浆,仍是用浮青砂绘的图纹,较下面那条石阶要清晰许多。
石阶尽头依然是个溶洞,比下边要空旷,许多钟乳下悬。西北两面的洞壁被以整齐的方**了两堵高大的石壁,壁上像是绘着什么,可惜岁月太久,同那些浮青砂一样,已斑驳剥落了。
洞顶上有一个洞口,风就是从上面来的,我举了半日中天露,找不到可以爬上去的地方,除此之外没什么出口了,除非有机关暗道,但我不敢妄动。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回去血池,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了。
我将中天露明光拈灭大截,回身往石阶而去,快要到底时,蓦然一顿,耳朵似从滔滔瀑布声里捕捉到了几个人音。
我闭上眼睛,神思游回后什么都没,要么是避尘障,要么是我听错了。
顿了顿,我小心走下去,在洞口时悄然探出眼睛。
黑暗里约莫能看见四个人影,很谨慎的站在瀑布前,正看着深渊下面,声音极轻的说着话。
望了一阵,他们转身朝我这边走来。
我皱眉,回身往原路而返,上到了溶洞,我极快朝石壁跑去,在一个隐蔽角落里藏好。
那些人很快上来,为首的中年男人举着一个小袋,小袋环着一圈青紫萦光,我似曾见过。
"什么都没有。"中年男人说道。
他身边的男人当即摸出两根中天露,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拄着拐杖,抬手道:"不宜。"
男人微顿,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支小烛。
竟都是十巫,一共六人,二女四男,最年轻的看上去也有三十了。
年龄最大的那个老妇腰下所垂是块玉牌,可惜单薄昏黄的烛光尚不足以照亮整片大殿,我看不清玉牌上所纂的姓氏。
烛火滴蜡,立在血迹斑斑的大地上。
几个男子都拿出一个小袋,在周围转悠。
我凝神屏息,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这边!"一个男子忽的叫道。
其余男子纷纷过去,一人大喜,抬头看向那两个女人:"母亲,是这!"
那片地离我较远,比其他地方要略为干净,上边覆了一层淡土,方才我压根没有注意到。
那个老妇示意了下,几个男子开始挖地,很快便挖出了几道沟渠。
这个不难辨认,是池秦星序。
女人扶着老妇过去,一个男人摸出一颗小珠恭敬递给老妇,老妇将小珠置于掌上,闭上眼睛,唇瓣低吟。
小珠本为淡蓝色,渐渐微现出鹅黄,浅红双色。
老妇垂下手,激动的上前:"是,是这!就在这!"
那女人忙扶她:"姥姥你慢些。"
老妇蓦然哭出声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浮生境,浮生境,他们竟真的将它打碎了!列祖先宗们啊!他们这群畜生啊!"
"母亲。"几个男人忙去扶她。
她泣不成声,趴倒在地,哭得愈发悲伤,许久才平静下来。
那个女人看向其他男人:"如果真与浮生境有关,那这个阵法要怎么催动?"
几人面面而望,摇了摇头。
"浮生境不是关键。"老妇起身道,"此处的关键,是化劫。"
听到这两个字,我顿时一凛。
"若能找到化劫就好了。"老妇抬头看向顶上的洞口,双眸微敛,"要是化劫在我辈手里,我十巫何以再用得着如此苟且偷生。只恨月家,十巫千古兴盛,尽毁于他们之手。"她咬牙恨道。
"那两堵石壁。"一个男人朝我这边看来,"母亲,上面会画些什么?"
老妇转过身来,抬眉看着高壁,道:"此处,应有一个墓道。"
"墓道?"诸人讶异。
我也不掩惊诧。
"这就惊了?"老妇嘲道,"如若我再说,此处能强打开一道与凡界相通的界门,并且这墓道里可能养着数万战鬼呢?"
"什么?!"诸人彻底呆愣。
我愣愣的抬眸看向两道高壁,有些难以置信,同时一个更可怕的想法从心底生出。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阵法...便是用来对付我们的。
"不若如此,你说他们为什么将阵法设在这里?"老妇拄着拐杖朝石壁走来,五官圆润,眼眸锐利,冷笑道,"你们当真认为,鹤水旗是用来破开万珠界的托元阵的么?"
女人轻声道:"不,不然呢。"
"当年万珠托元阵是怎么设下的?"老妇看了她一眼,"万神,万魔,万鬼,万妖之魄,那是何以坚固?就凭上面蓄魂潭里的区区两千年亡魂,也敢与当年的上神兵魔兵乃至上神和魔君们相抗?"
女人抿唇:"那,要用这些做什么?"
"阴阳之道,你忘到哪去了?"老妇语声变厉。
女人神色羞赧,微微垂头:"还望姥姥指教。"
"朽木!"老妇拐杖敲地,"我都说的如此明显了,你竟还不知道?"
一个男人上前:"莫非,跟我们凡界有关?"
当世破阵之法共有三种,一种是以强力震碎,师公师尊杨修夷他们那些修为高深,内力充沛的大成者,都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一种是以阵克阵,前人总结了一整套能破开阵法的破阵之阵,譬如厌犬灵昆,鹤舞幻真图,以及我不久前破开这里的九厄爻骨阵。还有一种,参透内宗玄妙或星序排布,找出均衡所在,打破它,然后重建阴阳。
就如对岸有一个难破之阵,我想要打破它,我便在此岸设一个相对的阵法,使他们牵系起来,变为一阴一阳,或一火一水,两相对应之阵。若阴盛,则阳衰,若火衰,则水盛。
如若这个老妇说的是真的,那万珠界,便真是亡我人间之心不死了。
老妇拄着拐杖踱步,点头:"对。"
那男人竟大喜:"若是要乱掉凡界,那岂不与我们不谋而合?"
老妇微顿,猛的瞪他:"混账东西!凡界是我们的!"
其他人朝男人看去,他有些讪讪,道:"母亲,我知道是我们的,可待万珠托元阵破开之后,大广天地迟早会恢复均衡,让他们乱掉凡界秩序,我们不正好乱世中取道?"
"你知道个屁!"老妇斥道,"谁知道万珠界里的上古余孽还剩下多少?他们神秘莫测,倘若真的破阵而出,就连众神凋零的神界都难以与之相抗,你忘记我们佘家当年是怎么被灭族的吗!他们最恨的人是谁?!"
男人垂眉:"是,母亲教训的对。"
"目光短浅!"老妇蔑视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另外两个男人,冷冷道,"你们,去把那墓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