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掠来,翼上隐隐有蓝纹,带出极浅的蓝色流光。
越来越近,那妹妹似终于忍受不了,大叫着爬起,往后退去。
姐姐站起:"七娘!"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妹妹哭着摇头:"我好饿,姐姐,我受不了了!"
一阵玄光,那些黑蝶汇成两道,似笔直的长箭,直直朝妹妹刺去。
"不要!"
姐姐飞快跑过去,举臂凝阵挡在妹妹前面。
冲势飞快的黑蝶被一只只撞向两旁,可阵法在这样的撞击下着实不堪一击,很快清脆碎开。
"快跑!"
姐姐转身拉起已经崩溃的妹妹,往一条斜坡跑去。
黑蝶很快追去。
"好看么?"嘶哑男音就在这时响起。
我一惊,抬起头。
那个人影不知何时离开舟船的,正站在我前面不远处,微垂着头,侧脸可以看到他的高挺鼻梁。
我知道能被叫来此地看守的人都非等闲之辈,譬如沈老先生的前一世,可我着实没想到,他们会厉害到这般田地。
我没有说话,紧紧盯着他,蓄势待发。
"我知道你在那。"他淡淡道,"告诉我你们还有多少人,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我纹丝不动,手里的匕首快要被我捏碎。
"不说?"他微微偏头,望了过来。
我刹那瞪大了眼睛。
他很高大,皮肤白皙,穿着黛蓝色衣袍,长发披散着,被罡风吹得很乱。
可是凌乱的头发下,他本该生着双目的地方却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没有给我太多时间去惊然,他冷笑了声:"找死。"随即扬手,一道光阵砸了过来,紧跟着,他飞身冲来。
我眉眼一凝,地上石头飞起结阵。
我往南边跑去,边道:"我是田初九!"
他的光阵撞碎了丹光嶂,并将我原来藏身的地方砸的崖石迸裂。
他没有反应,转身又一道光阵朝我挥来。
我再度凝结丹光嶂,往另一边跑去,叫道:"那月牙儿你认不认识?"
这次回应我的直接是三道光矢。
我咬牙避开,看向他另一旁的山坡,刹那将数十块石头撞上空中,发出巨响。
他当即回身望去。
我悄然找了个磐石蹲下,不再出声。
那些石头纷纷掉落,尘埃静定后,四周什么声音都没了。
他背对着我站在那里,少顷,冷冷一笑:"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落下,陡然转身,朝我的藏身之处冲来。
我大惊,心念急转,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这么快就捕捉到我。
踉跄的又避开几道光阵,我终于迟缓的反应了过来,躲到一块磐石后,我叫道:"我不会再让你了!"
他轻呵了声,继续追来。
我一把摘下胸口暖玉,往远处抛去,并躲掉他的又一个光阵。
我在山坡下蹲下,身子渐渐冰冷,湖风吹来,让我的余温一下子散尽。
他停了下来,冷声道:"你跑得挺快,倒不像是饿了十日之人,今日刚来的?"
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冰冻了,四肢冷得我难受无比,我扶住石壁小心爬起,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他侧身朝向落在地上的暖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心中一喜,果然是!
"当真不说?"他又对着暖玉说道。
分明是紧张兮兮的气氛,我却差点笑出来。
他大袖一扬,又抛出一道光阵。
我朝暖玉看去,将它朝高空抛去。
男子随即去追,暖玉又被我掉了个头,朝北边而去。
男子猛的掷出一道光阵,我瞬息散尽对暖玉的所有控制,解下背上的血梵谱,任由暖玉被击撞在山崖上。
男子尚在空中,我将脊骨扔了出去,双手结印,碎开的粉末凝为红烟困阵,将他环绕其中。
先前便因怕死而准备了这个,不料这么快就用上了。
男子随着困阵从高空坠下,我顾不上去管他,慌忙跑去翻土,终于在泥地里找到了暖玉。
我长松了口气,难以置信,却也欣慰,它竟毫发无损。
用衣角将暖玉擦干,我系回脖子上,回身朝男子走去。
困阵宽丈余,他从地上爬起,神情愤怒,夹杂着困顿。
"滋味如何?"我握着匕首在阵法前停下。
他回身"看"着我:"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你是什么人?"我反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这样一个困阵困不住我的。"
"你在这多久了?"我重复问道。
"一百二十九年。"
"你认识原清拾么?"
"谁?"
"卿湖呢?"
他摇头:"不识。"
"那紫君呢?"
他冷笑:"你的阵法快撑不住了。"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沧拂,可认识?"
他一顿,语声阴冷,道:"沧拂尊上?怎会不知。"
"他人呢?"
他嗤声:"挖了我们的眼睛后,他没再出现过。"
我有些讶然:"那你们还要替他做事?"
他没吱声,片刻,淡淡道:"你是要猪狗不如的活个两百年,还是要被生不如死的折磨上千年?"
我双眉轻拢,似乎是看他,又似乎是在看另一个人。
"为什么要挖走你的眼睛?"我问。
"你的困阵要不行了。"他没有表情的笑了一笑。
我看向晶壁,并没有什么不对,这是九厄尸障,以尸骨血谱所筑,岂会那么容易破开。
"为什么要挖走你的眼睛?"我又继续问道。
"以前有个胆大的人挖了龙目逃走,所以我们都要被挖走眼睛。"
我抿唇,静了一瞬,我问:"你以前是恶人么?"
"恶人?"他微抬起头,唇角讥讽,"不,我只是眼高手低,想一夜致富,还贪图长生的穷人。我就要从这困阵出来了,你打算要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我下意识往湖潭望去,水面上波纹激荡,一圈圈散开。
我想起了那些黑蝶,不管等下会有什么,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我撕下裙袍,捡了几块石头,包好后起身对他道:"就算你熬过了两百年他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当初那人就是因为这个才跑。我若是你,我一定会逃出去,死在这里不如死在外面,至少来生还能做个堂行端正,昂首挺胸的人,死在这,你根本没有来生。"
我背起石头逃走,朝方才那对姐妹离开的方向跑去。
循着黑蝶踪影,我跳下一个小斜坡,它们远远的围在一座大石外,大石下边有扇松动的小石门,那对姐妹躲在里边。
我四周望了圈,爬到草木稀疏的石壁上砍了几截枯木,费了许多功夫终于凝出五灵焰火。
对着枯木又扇又吹,火势稍稍变大,我举着火把跳下去,边挥边朝黑蝶跑去。
"你们出来!"我叫道。
石门微松,那妹妹大喜,哭道:"有人!姐,有人来救我们了!"
这些黑蝶并不畏火,而是朝着热源涌来,我将火把朝空中用力抛远,它们掉头齐齐追去。
我双眉一皱,石头飞起,设下空凌六合阵,将它们困于其中。
"我姐受伤了!你快来帮忙啊!"
我回过身去,她们推倒了石门,妹妹辛苦扶着姐姐,那姐姐左肩和腹上又添了伤口,鲜血缓缓渗向四周,有些发黑。
妹妹怒道:"你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我抬手擦掉额上的冷汗,就要过去,小腹蓦然一阵剧痛,我伸手捂住,差点摔倒。
"你也受伤了?"妹妹忙道,"你要紧么?"
我缓过来,摇了下头,过去给姐姐检查了下伤口,我用匕首割开更深的血肉,放了些血出来,然后撕下干净的内袖,给她包上。
"你没带伤药吗?"姐**的面色蜡黄,吃力问道。
"我用不上那些东西,"我系了个简单小结,"你忍着点。"
"你是谁?"她看着我。
妹妹紧跟着问道:"你有吃的吗?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你们怎么会来这?"我问道。
她们一愣,对望了眼,姐姐打量我,有些审视意味:"你不是我们的人?"
小腹又传来一阵疼痛,我皱眉,淡淡道:"不是。"
"那你怎么会在这?"她语声变冷。
"我可以带你们离开这。"我起身看着她们,"只要你们听话。"
妹妹一喜,就要爬起:"现在吗?"
姐姐拉住她,低声喝道:"七娘!"
"姐姐!"妹妹看着她,眼光微闪,"总比出不去好!你真的舍得我死在这么?"
姐姐抿唇,朝我看来:"好,你想要我们怎么听话?"
"不问我是什么人了么?"
"没这个必要了,"她垂下眼睛,冷声道,"我们只想要活着。"
"那我便将话明说了,"我道,"我也没有必要非要救你们,这种情况下我能理解你们对我的防备,可你们身上没有我想要的,我完全可以不用忍受你们的试探和排斥。"
妹妹忙拉我:"我们会听话的,你带我们出去吧,我会报答你的!"
"七娘!"姐姐叫道。
"你扶着她吧。"我对妹妹道,"这里很快会有人找来,你们跟着我,不要跟太近。"
"好,好!"妹妹忙扶她。
她们太过紧张,现在着实不好问她们更多。
我看了姐姐一眼,转身朝前边走去:"你们跟上吧。"
未出几步,妹妹忽然叫了声:"哎哟!"
我回过头去,她跌在她姐姐身旁,抬头看着我,低低道:"我很久没吃饭了,你能不能帮我将姐姐扛到我背上?"
我皱了下眉,走过去蹲下扶起她姐姐。
这时眼角刀光一闪,那妹妹举起短刀朝我猛刺了过来。
姐姐惊了跳:"七娘!"
我侧滚躲开,那妹妹又猛扑过来,我扬脚踢她,翻身爬起,退出数步。
我虽从始至终都未放松过对她们的戒备,可在我看来,这样的困境里她们横竖都是死,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至少我是带着一线希望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怎么样都不应该现在对我动手。
她举着短刀再度冲来,那姐姐拉住她:"七娘!"
"我不管了!"妹妹怒道,"我太饿了,我们先吃了她!她又不是我们的人!"
"你说什么?"姐姐瞪大眼睛。
"没有退路了现在!"妹妹挣开她,"我们已经动手了,不杀了她她会放过我们吗?"
姐姐朝我看来,眼眸微眯。
我握紧匕首,爬起掉头往另一旁跑去。
妹妹怒叫追来:"想去哪!"
她织出一道光阵拦住我的去路,被我强行破开,她拔腿追来:"别跑!"
我不能杀人,眼下情形在她们看来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一点都不想因为这两个人赔了我自己。
我朝我的原路跑去,她紧追不舍,我蓦地回身,神思移起石头,在她四周拉开天灵困阵。
她飞快跃起,踢开那些石子,手里的短刀朝我射来,撞在我急凝在身前的丹光嶂上。
就在这时,数道戾气极强的光矢忽从南面而来,我们皆不及反应,我被击中了小腹撞摔在地。
她正高高跃起,就欲回身时肩膀被从后面洞穿,迎面摔在了我身旁,血花洒了一地。
她捂着肩膀爬起往后看去,一个头戴斗笠,个子不高的男子站在一块磐石上,居高临下对着我们,该长着眼眸的地方同样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远处响起一声尖叫。
妹妹睁大眼眸,脸色惨白:"姐姐!"
"她已经死了。"男子语声阴冷,没有波澜道,"到你们了。"
他双手汇光,凝束而聚,下一瞬爆开光阵,朝我们猛然射来。
我飞快凝出七道丹光嶂,起身逃开。
强光顷刻冲毁我的所有丹光嶂以及那女子所打出的护阵,气流将我们掀飞了出去。
尘埃蔽目,我滚落在地,回眸看向那男人,重又摘下暖玉,有气无力的扔了过去。
他微微偏头,似去捕捉暖玉。
我就趁这时在他身边凝出天灵困阵,并爬起朝另一边跑去。
天灵困阵尚未落定便被他破开,他怒斥了声,朝同样在逃的妹妹追去。
我在一个角落停下,紧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身后传来闷叫,那妹妹被他击了出去,撞在远处崖石上,狠狠的滚落下来。
妹妹抬起头,那男人在她跟前止步,寒声道:"竟还有这么多漏网的,你们到底派了多少人来?"
妹妹孱弱咳着,满嘴鲜血,哭着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她惊惶四望,忽的朝我看来,伸手一指,"她在那,你去杀她!杀了她我就告诉你,快去杀她!"
"杀谁?在哪?"男人问道。
"你的右前,她在你的右前方!"
男人微微偏头,似在感知,片刻后猛一扬手,一个耳光将她打摔了出去:"我看你是找死!"
她呕出一口鲜血,抓着湿土趔趄爬起,男人抓住她的头发将她脑袋高高扬起。
她哀求的朝我望来,虚弱道:"救我,救我..."
我手指发颤,转头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她蓦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如若破开长空,刺向了遥远的天际。
"还有一个。"男人说道,"自己出来。"
我回过头去,女子歪在地上,还在艰难喘气,内脏流淌在外,胸腹被洞穿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我,有愤恨,有恐惧,还有乞求。
男子朝我落在地上的暖玉走去,停了下来,极淡的眉毛微微拢起。
伫立良久,他冷笑了声,抬脚离开。
那个女子没再喘气了,半睁着的眼眸凝在我身上,一丝光彩都没了。
我扶住石壁,仍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丝毫,身子冻得难受,痛的难言。
小半个时辰后,那个身着黛蓝色衣袍,长发披散的男子同这略矮的男人一起回来,两人低语了几句,其中一个拎起女子的尸体,往湖畔走去。
待确认他们彻底走远,我悄声出去,拾起落在地上的暖玉。
他们不带走,是觉得没什么可稀罕的,还是留着给我当鱼饵?
我凝息在外边结了一层冰蓝珏,从内衫里边拿出装着我和杨修夷结发的小香囊,小心塞了进去。
折了几根略粗的枯木,我在衣上割下一条长布,将它们缠在一起,当做木杖。
撑着身子的大半重量,我朝来路走去,经过先前那对姐妹藏身的地方时,我脚步一顿,看向前面倾倒的石门。
方才她们藏身的小石洞里面,一双手紧紧攀在地上。
我缓步走过去,那个姐姐惊恐的抬起头,看到是我后双眉舒轩:"你没死。"
石洞里边有个幽黑的地下深洞,她整个人掉在了里面。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道:"你妹妹死了。"
她垂下眼睛,难过道:"我猜到了。"顿了顿,她冷笑,"你是来杀我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死在你或者其他人手里反倒没那么可怕。"
我俯下身冲她伸出手:"给我。"
她微愣:"你要救我?"
"快点。"
她定定看着我,半响,握住我的手,没有丝毫温度,皮肤外还结着淡淡的易水寒霜。
我就要拉她,她忽的眼眸一狠,怒声道:"我重伤成这样也活不了了!一起死吧!"
她猛的往后一拉,我猝不及防,被她强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