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的神情吓到了,唇瓣无声问她怎么了。
她指指外边,随手去捡东西,再度一惊,脖子僵硬的垂下眼睛。
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嵌在一个头骨空洞的双目里,她缓缓缩手,捡起一块大石,示意我贴在石壁上。
我乖乖照做,她也紧紧贴着,神情凝重。
天地像安静了下来,唯剩呼号的寒风和倾盆大雨。
我闭上眼睛,似有什么在靠近,极缓极缓,于疾雨之中安静轻细,一步一步走来。
我想问沈云蓁刚才看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出声。
她浑身戒备,警惕严峻。
一阵冷风灌下,响在空荡的石阶上,有呜咽回音,似亡魂在如泣如诉。
三步,两步,一步...
越发近了。
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
风雨声声,滂然如洪,强烈的不安袭上我心头,我仿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咕咚,咕咚。
静了一瞬,什么动静都没了,我决定壮着胆子出去看看。
一个扭曲黑影却在此时蓦然蹿出,浑身上下皆是圆睁的瞳孔,站在石罅口冲我们张嘴嘶叫。
我后跌了一步,脸色惨白。
沈云蓁身形一颤,活活吓晕在了我身旁。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忽然传来,那扭曲狰狞,布满眼睛的外皮一抖,卿萝钻了出来:"吓惨了吧!"
我捂住心口,心跳还在狂乱。
她拍着那件外皮,朝沈云蓁看去:"啧啧,亏她还是个鬼魄,鬼魄是做什么的?本行就是吓人的,真没用。"
我出声:"你太过分了!"
她不屑勾唇,我过去接过她的外皮,一触手便浑身一个激灵。
极滑极黏,就像鼻涕,真令人恶心。
"你怎么披的上去?"
她钻进石罅里,悠然坐下,得意道:"没见过吧?这是玄阴千目怪,没个千八百年练不开这么多只眼睛。也不知是哪个厉害的家伙,竟能把它从头到尾,完整的剥下来。"说着伸手,"来,还我。"
还你个死人头。
我忍着鸡皮疙瘩将它揉成一团,往石梯下边用力扔去。
她顿时怒了:"喂,初九!这是我辛苦从那边的洞壁上挖下来的!你知道拿去沧市能卖多少吗!"
我白她一眼,回身把沈云蓁摇醒,她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初九..."
我拍拍她的背:"没事了,好在卿萝及时出现,把那怪物打跑了。"
"嘿,"卿萝眉梢一挑,"初九,你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
我恼怒瞪她。
她撇撇嘴,抬手死掉脸上的面皮:"对对对,老身我舍生忘死,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终于把它打跑了。"
"先跑吧,"我扶起沈云蓁,"快走。"
卿萝转身就走,忽的一顿,回身朝我们身后望去:"那是什么。"
白森森的头颅埋在坚硬的土石里,阴恻恻的将我们望着,好小,还没杨修夷的手掌大。
卿萝伸手拨开头颅旁的泥土,低呼了声:"是个婴儿!"
手指往里边探进去,又道:"土里面是空心的。"
沈云蓁道:"先走吧,万一他们追来..."
"没事,下边迂回纵横全是山道,他们没那么快找来,而且我路上设了不上障法。"卿萝嘀咕着,四下乱掏。
我道:"可是我流了很多血。"
"怕什么,我随身带着顼酒,刚才用完了。"
我一愣:"你带那个干嘛?"
"你不知道?"她冷笑,"你夫君那些手下人手一个装着顼酒的小竹筒,你夫君令他们出门必备,你那个断指的丫鬟估计也有。"
我愣愣的看着她,心里滚过暖意,敛了下心神,我没好气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你被捉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可是那几个绿怪速度太快,我死活追不上。后来看到那个白头发的返了回去,我就跟上了。"她眉心微拧,身子往下沉了沉,整条胳膊都塞进去了,边继续道,"他狡猾的要死,很不好跟,要不是我吸取了跟踪你那丫鬟的教训,我早跟丢了。"
"你一直藏在这些人里面?"
"是啊,"她瞪我,"不过你的胆子也太肥了,姑止要真把你弄死了怎么办?"
我随口道:"拍死了正好,反正落在他手里横竖一死,那样还来个利索。"
她掏出几根腿骨,很长,应是成年男子的,她瞅了眼,随手抛到旁边,继续去掏,边道:"可你还是很笃定那人会来救你吧?"
我微顿,点了点头。
那时我不确定就是庄先生,可我感觉得出,这人是个杀伐果断,性情冷漠到近乎残忍的人。
他步步为营,处处小心的安排着我,决非他优柔寡断,而是他对我有所忌讳。他不怕伤害我,更不心疼我,似乎只怕我死,这一点与我恨入骨髓的那些人实在太像。
卿萝挖出一大把白骨:"怎么像挖不完啊。"
沈云蓁有些讶异:"那么多..."
卿萝拍了拍手,朝我看来:"那人叫什么?"
我回想了下:"庄砓。"
她沉吟一阵:"有些耳熟,像在哪听过。"
"初九,"沈云蓁低声道,"你跟他有什么渊源吗?"
"跟初九有渊源的人事多了去了。"卿萝又俯身下去,道,"当初在云英城,好几拨人跟着她呢。"
我摇头:"我以前不认识他。"
"他想干什么..."沈云蓁眉心微拧,顿了顿,道,"这样,我们来假设,万一你没有逼出他来,现在的局面会如何?"
卿萝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我找机会偷偷去救初九啊。"
"你别插嘴,"沈云蓁看了她一眼,"庄先生又不知道你在。"
"你!"
"初九,庄先生是为你来这的,你试着站到他的角度,你很聪明,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思考。"
我皱眉,似懂了什么,到喉咙又说不出是什么。
如果我没有逼出庄先生,那我现在应该是在寒潭水笼里死去活来。
不过庄先生就料到他们会用水牢对付我吗?虽然水牢里面有不少尸体了,但不能保证顾茂行这群暴戾恣睢的凶徒仅此一种虐待折磨人的方法。
当时共三个男人领我从巫姬那里去往大殿,三个人里面并没有这个姓庄的,也就是说一开始他就在大殿里。
我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放在右边地上,假设他一开始就料到了水笼,所以他放心的走了。
我又捡起一块差不多大的石头放在左边,假设他不知道。
思索一阵,我捡起一块小石头放在左边大石后边,一个可能,是来这里以后他看到我被带往了那条路,所以他放心的去大殿了。我再捡起一块小石头放下,还有一个可能,巫姬用其它方法折磨虐待我,譬如腰斩油炸砍头这些,他都早有了方法来应对。
不论哪种,总之他放心的引顾茂行来将我从宋积手里带走,定是有十足把握能将我救出,而这种把握,基于他十分了解顾茂行的基础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借顾茂行之手让我吃吃苦头,再将我救出?
我摇头挥去这个念头,没人这么无聊,吃饱了撑坏了都干不出这种事吧。
而且让我吃苦头,能折磨我的人多了去,为什么要是顾茂行这么心狠手辣的。
那,我抬起头,环顾四周。
"想到什么了吗?"沈云蓁问。
我沉声道:"庄先生,难道想借顾茂行之手,带我来这?"
卿萝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地上,胳膊还在里面掏啊掏,抬眼道:"那你知道这是哪吗?"
"砚山。"我和沈云蓁齐声道。
说完我心下一咯噔:"砚山之后,逐鹿潭..."
沈云蓁皱眉:"逐鹿潭是什么?"
卿萝轻懒道:"逐鹿潭就是..."忽的面色一变,睁大了眼睛,"初九,好像,好像有四只手在拽我。"
我才被她吓过,皱眉道:"别玩了,我们先..."
话音未落,我的脚下一软,狭小的土洞刹那裂开。
"啊!"卿萝最先一声低呼,身子往下倾去,我和沈云蓁忙去拉她,结果我们一起掉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