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显凝望着画中女子,低低道:"这是我的夫人。"
我装傻:"你夫人?不是外边那个大肚婆,她..."
"姑娘方才问我怕不怕死,自然怕,可是将死之人,再怕也看淡了。"他如若未闻的打断我,伸指拂过女子的眉眼。
语声寥落空寂,我听着无端有些难受。
他转眸看我:"田姑娘,你能否帮我找到她?"
我抿唇,顿了顿,道:"那些图形,你从哪看的?"
"园子里的?"
"嗯。"
他温然笑了笑,有些自嘲:"梦里。"
我讶异:"梦?"
"能用的办法我都用了,能找的人我也找遍了,我无计可施了。"他一笑,"如今看到姑娘真的出现了,才知这梦非假。"
"你知道这图案与我有何渊源吗?"
他淡淡摇头:"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梦的?"
"说来怕姑娘不信,自云蓁离开后的第三个月开始,我便一直断断续续开始做梦,醒来记不清梦里的人和事,却知道用这个方法能引到一个可以帮我找到她的年轻姑娘。我一直自觉荒唐,可姑娘真的来了。"
这何止荒唐,简直匪夷所思。
"田姑娘..."他低低叫道。
我皱眉,抛开他做过的那些事不论,如今与他相处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却很喜欢他。
温润如玉,陌上如桑,他身上这样的气度举止令我想起了在十八墓前的孤独寂寥的独孤涛,但是他身上比独孤涛多了一层暖意,很舒服。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沈云蓁已死的消息马上告诉他,他若问我怎么死的,我手臂朝院外一指,呐,被你那娘子害死的。
而蔡诗诗为什么要害沈云蓁?还不是为了他?届时他会是什么心境?
更别提那恶毒的娘子现在已为他生了一对男婴,肚子里又怀了一个,让一个病入膏肓之人陷入这种局面,实在有些残忍啊。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怎么听闻你娘子是与人私逃了,她都这样了你还要找她?"
"不会的。"他平静的望着画中女子,语气坚定低沉,"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当初她嫁给你时可当着全城的面羞辱过你。"
"羞辱..."左显敛眸一笑,"我确实该被羞辱,可那样才是她会有的做法,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想羞想辱,不必遮掩。云蓁心高气傲,心性刚烈,她最厌恶的就是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事,绝对不会与人私逃,苟.合不韪的,哪怕是为了故意辱我。"
我微有些愣,不无动容。
"那你想没想过,她会不会已经死了?"我又问。
"想过。"他点头,极轻的说道,"可就算死了,我也想将她的尸骨寻到,与我同葬。"
室内光线迷离,墨香入鼻,他的眸光像昨夜的庭前风,于清宵月色下带起一阵醉人花香。
这样的眸光,落寞,清寒,却又布着笑意,我在两个人眼中见过,一个独孤涛,一个萧睿。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田姑娘,能帮我吗?"他朝我望来,黑眸满含期望。
如果沈云蓁的鬼魄已去了阴司鬼界,那我一定爽快的答应,可惜沈云蓁现在还"活"着,我拿她的尸骨和别人同葬最起码也要征求下她的意见,而且,连沈云蓁自己都不知道尸体在哪呢。
我沉吟片刻,不答应也不拒绝,话锋一转:"你一定很爱她吧?"
"咳咳咳..."
他忽的猛烈咳了起来,欣长身姿微微弯曲,我忙倒水给他,他摇了摇手。
"你的病..."我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了下去,抬眉望着我:"我素未与人结怨,田姑娘今日却来我秋光居,莫非就是与蓁儿有关?"
我头疼的看着他,你还真能猜。
其实沈云蓁的故事给我的触动并不大,我帮她只是想从她那儿得到消息,这是交换。
可左显,尽管他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他却莫名让我觉得难过。
但也只是难过,我不可能有时间去管他的事,我自己就是个短命鬼,谁替我难过。
我轻叹:"你可能误会了。"
他眉目微皱:"什么?"
"我今夜来此实属巧合。"我看着他,"我与周家姐妹交好,听闻她们被牙婆子强行卖入贵府,送给了你们五老爷的管家,我这才赶来的。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问,那个管家好像叫常叔。"
"那你为何来我秋光..."
"我迷路了,听到孩童的哭声才过来的。"我歉意道,"我知道擅闯你们家不太对,可朋友有难,我难以袖手。"
他眉目愣怔,黯淡了下去。
"仅因为此?"
我弱弱道:"嗯,也许你等的人还未来,还望左公子不要将我交出去。"
他没有说话,模样落寞料峭。
距离如此之近,就算他没有告诉我他将不久人世,我也看得出他没多久好活了。
我咽了口唾沫,看向大门,觉得趁现在跑路最好,偷偷伸手去解腰上的小荷袋,石头一粒粒滑下。
"不对。"他回过神来,"你分明认得那些图..."
话音未落,他睁大眼睛,上前一步,抬手抚着淡紫晶壁。
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也没敢去看他的神情,临走前再望向那画卷,画中女子笑意盈眸,如春花秋月,笑望人间。
清极不知寒,形容她,真的极为贴切。
随从恭敬的立在门口,我说:"左显喊你进去。"
他点头,转身进屋。
合上门室的一瞬,我双眉微凝,四周石子疾飞落定,在门口落下一个暗阵。
一盏茶的时间,足够我离开了。
不远处不少身影还站在那,我绕道想走,一个丫鬟叫道:"站住!你给我过来!"
我想起了那些图案,朝她们走去。
只剩四个暗人了,两个丫鬟端着手,模样略娇俏的那个冷然道:"少夫人让你过去。"
我微凝神思,她们两人身上也有避尘障。
我脚步未停,她伸手拦我:"耳朵聋了吗?"
"哪个少夫人?"我偏头一笑,"我只认识一个沈云蓁。"
她们面色大变。
一个惊道:"你!你是沈氏贱妇的..."
另一个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跟我走!我带你去见..."
我抽回手,嗤声道:"没看到左显把我叫进去么?你也不怕得罪他?"
她们对望了眼。
我朝前走去,到了我先前被发现的地方后蹲下身子,很快摆好厌犬灵昆阵,将指尖血滴落的一瞬,四周紫芒大盛,满地长光,那些红榴金粉附近隐出许多牵辞阵。
诸人看傻了眼。
我站起来,望向左显所在的书房。
梦虽然是世上最蹊跷难解的东西,偶尔也有凭空而生的巧合,但绝对不会巧合到这种地步。
想要弄清这一些,还得费些功夫啊。
我转身离开,那两个丫鬟又要上来:"你..."
我回首看去,眉梢微挑:"不怕死?"
触到我的目光她们后退了步。
"不知好歹。"
我冷哼了声,扬长离去。
轻轻松松从左府后门出来,转了两道巷口,便是热闹鼎盛的长街。
晚风染了火光似的将我有些凌乱的头发吹得更加凌乱,我回头眺望远处华光摇曳的左府大门。
可以说一点收获都没有,小媛的苦头算是白吃了。
花戏雪来接我时,我饿的快站不住脚了,他捞起我:"什么都没吃?"
"怎么不是玉弓来接我?"
"我自己要来的。"他面露烦躁,朝前走去"你该管管那个死胖子了。"
我噗嗤一笑,跟上去道:"妙菱又偷看你了?"
"你知道?"他怒道。
"你长得这么好看,让她偷看一下又怎么样?"
他脚步一顿。
我转过头去,他双眉紧紧拧着,望着我的眼神满是怒意,似乎还有几丝怨恨。
"狐狸?"我喊他。
他定定望着我,忽的冷笑:"偷看的是我,你说的当然轻巧,她要是偷看修夷洗澡呢?"
我大惊:"她偷看你洗澡!?"
周围路人纷纷驻足,齐刷刷朝花戏雪望去,雪亮雪亮的。
花戏雪俊容一沉,暴怒:"你去死吧!"
转身就走。
"狐狸!"我忙冲上去拉他。
从街头拉扯到巷尾,我花了许多功夫终于将他安抚哄好。
伸手招来马车,想说回盛京区,又怕花戏雪回去看到妙菱会直接撕了她,我改口道:"去长安区吧。"
车夫一笑:"长安区那么大,姑娘你想去哪儿?"
"盛京区,安皓长街。"花戏雪冷声道,"快点。"
我道:"还是不要吧..."
"她已经被我赶出去了。"
"唐芊陪着她了吗?"
他横我一眼,暴躁道:"嗯。"
我呼了口气,往车厢一靠,静下来后便忍不住抱怨:"已经够烦了,她还要弄出点事情来让我头大。"
"你烦什么?"
晚风吹入,我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明明灯火:"没多少收获呀。"
其实蔡诗诗派那两个丫鬟喊我去的时候我挺想去的,可真怕到时候一个没忍住,把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或我被她激怒出什么脾气,直接动了手。虽说恶果自食,可无论如何,她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找个大夫。"
"大夫?"
关键还是在蔡诗诗身上,我怎会轻易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