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起,东方天际出现明白,杨修夷和独孤涛终于带着新鲜的果子和鱼汤回来。
我起身迎去:"怎么不回来煮?"
就要伸手接过鱼汤,杨修夷转身递给了独孤涛。
他牵起我:"来。"
我看了独孤涛一眼,大约已猜到了什么。
果然,杨修夷同我说,独孤涛要他帮忙留下宋十八。
我轻叹了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不想告诉他宋十八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干脆将他们两个都扔在这里最好,没有我们这几个碍眼的家伙,他们就能有许多思考和交流的时间了。
回去时,远远看到宋十八坐在那,独孤涛站在他跟前,两人正在谈话,气氛不太愉快,轻鸢不知去向。
我忙拉住杨修夷,指了指一旁的幽深丛木。
"...你非要这么认为么?"独孤涛眉目蕴着怒气,声音远远传来,"跟那夜没有任何关系,不论那时我是否为你..."
"我说过不提这个了。"宋十八打断他。
独孤涛微顿,侧眸望向远处,语声徐沉下来:"不错,我是顾忌过我们的身份,但那夜之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宋十八,我从未喜欢过一个姑娘,与高晴儿的婚约是父母所定,在来辞城之前我甚至已不记得自己与她见过。可这不足以担虑,我独孤涛若连个婚约都推不掉,我这几年的官场生涯便虚耗喂狗了。"
"我让你别提了!"
独孤涛浓眉微拧,似有些犹豫,道:"从风云寨逃出来的那天晚上,我已经到了山下,我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去,当时在崖洞里找到你,你睡得很沉,我在你身旁坐了一晚。你醒来时我说想亲手逮你回去,其实当时我很想问你是否有从善从良之心,若你有,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宋十八捧着鱼汤,冷笑:"你所说的将功赎罪,是想让我将陷活岭的弟兄们全出卖给你么?"
独孤涛看着她,没有说话。
"应该是吧,除了这个,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样的大功可以抵掉我的死罪,不过就算这样,我的活罪也是重中之重吧。"宋十八一笑,"可是独孤,就算他们待我不仁,老子也干不出这种不义之事,近万颗人头呢,他们的血非但洗不掉我的罪,反而要加深我的愧欠。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他们应该都在死牢了吧?"
"不晚,就算没有他们,我还有其他..."
"独孤,"宋十八又打断他,望着他的眼睛,"血债血偿的道理我比谁都懂,你当了这么久的官,签批过几个死刑文书?还不及我杀的人多呢。"
"姑娘?"轻鸢的声音忽而响起,宋十八和独孤涛回头望来,我和杨修夷大窘。
宋十八倒坦然的很,看了我一眼,转向杨修夷,放下鱼汤走来:"差点忘了件事,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问:"说什么?"
"老子还抢了你男人不成?"她白眼,"倒是也抢不走。"
杨修夷亦有些不解,但清冷惯了,没什么大表情,牵住我的双手,柔声道:"你去喝些鱼汤暖胃,我等下回来。"
"嗯。"我点点头。
他们走远了,我去到火堆旁坐下,捡了个果子咬着,顿了顿,抬头看向独孤涛。
他坐在宋十八的位置,和她一样的坐姿,大约觉察到我的视线,他抬起眸子。
我出声:"那个..."
尾声拖了很久,他谦和有礼的没有打断我,我呼了口气,道:"算了。"
他墨眉微合:"田姑娘想说什么?"
其实是想问杨修夷的家世,但终究是没有勇气。
我摇了摇头,将剩余果子吃完,喝了口热水漱了下,倒在一旁闭目入梦。
一梦睡了许久,醒来在杨修夷的肩上。
碧云飘过青野,日头升得很高了,我望着远处的繁树盛花,几日发生的事情在心头交织,滋味难言。
天幕下高山连绵,峰岭起伏,山脚出现一方百丈石台,以正形矗立天际,石台上有青色长阵,阵法呈碧水流纹,夺目刺眼。
我觉得那些人不会就这么放过我,攥紧杨修夷的衣衫不让他过去,提议干脆舍近道,攀斜坡,选一条近乎垂直的陡路从另一座山峦绕道而去。
他却摇头:"你有这样的心思,他们定也有,防不胜防的事倒不如直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想想也对,风华老头不会不了解我,我跟所有巫师一样胆小谨慎,一步顾三。
算计人心可能我不太会,但想用机关暗栈,陷阱阵法对付我确实很难。
想着,我拍拍他的肩膀:"让我下来,我弄一个破阵图吧。"
"那不是佘毅和花戏雪吗?"宋十八这时叫道。
我抬起头,远处两个人影一近一远站在石台下。
一个结实高大,粗壮魁梧,一个清瘦修长,背脊挺拔。
他们微抬着头,身前一道宽广的淡绿光屏,屏上芒纹萦绿,翠若青野碧草,纷乱移动间又恍似星序。
佘毅的手臂还保持着控制光屏的姿势,花戏雪执着剑,似在阻止他,但眼下两人都被空中的动静所吸引了。
一阵强烈的不安陡然而生,我从杨修夷背上跳下,杨修夷抬眉望着,神情少见的惊愕。
独孤涛出声道:"这是..."
"轰"的巨响,大地猛颤,杨修夷回身抱着我,一场戾风铺天匝地而来。
随即一声粗哑嘶吼响起,我抬起头,顿时脊背僵硬,双眸瞪大。
那些戾风聚回一处,扶摇而上,结为了一团黑雾,时而呈虎豹模样,时而散开如云,恍如一团猛兽在浩渺长空中挣扎撕扭。
我难以置信:"气,气兽?"
空中张开血口,黑雾急冲而下,将石台击碎,山野震荡,迸裂的巨石随着戾风冲向八方。
以气蕴成的妖兽最为难缠,也最稀少,当世对凡尘妖物记载最为详细的《焜世经》上只记载了两只。
一只为良兽,名叫叩叹,六百年前,它在风平关以西卷跑千万蝗虫,为百姓谋福。世传它为须文太山常至仙长以精气仙材所炼,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另一只为凶兽,世人取名凶孽,闻名便可得知它的凶残暴戾,它虽不吃人肉血骨,却嗜好虐杀生灵。刀剑于它全无用处,用玄术屏障将其禁锢其中虽可,但倘若它逃出一丝一毫,便又能再度凝结庞大。
世传它晒不得日光,夜间专躲在深山洞穴里,最后被几位高人以铜镜引光杀死。
铜镜...
心沉下冰渊,我怔怔望着黑雾,莫非凶孽没死,被用来镇压铜镜道台,相抗白芒之力?
可它现在连阳光都不怕了...
"初九,你和..."
知道杨修夷想说什么,我很快松开他:"你小心,别担心我。"回身看向宋十八和独孤涛:"我们走。"
腰肢一紧,被拥入身后的宽阔胸膛,他在耳边低声道:"你也小心。"
我点头,他垂首在我脸颊落下一吻。
剑声如啸,他一瞬远离,我回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被黑雾吞没的颀长清影。
高空疾风强劲,朔朔鼓吹,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无端觉得难过很心痛,第一次这么舍不得他,就像即将要踏入一场生离死别。
而数月以后,我才明白我现在为何不安,也终于深刻体会到世事翻涌这句老生常谈。
所有的一切都始自佘毅破开的这道光屏,似顽童打翻的漫天星盘,将我的一切搅得扑朔迷离,缭乱纷杂。
花戏雪带着佘毅出来后飞快赶回去相助杨修夷,我让轻鸢照顾受伤不轻的佘毅,带着宋十八和独孤涛朝北边跑去。
铜镜道台被毁了,必须要新设一个引光阵,我不懂奇门星术,将要义分析给独孤涛听,他以树枝石块排列一番,抬眉望向南方:"你说的洄虚石阵应该设在那,我去吧,但我设好了该如何通知你们?"
因他那个阵法才是关键,所以根本不需要通知我们,可让他一个人去那边我实难心安。
我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被君琦弄乱后,轻鸢以自己的竹簪给我绾了发髻,我回头看向宋十八头上的发带,还未说话她便一把摘下递来。
师父说长发不好打理,所以把我的头发剪的很短,宋十八则是为了图方便,我们的头发都是恰好及腰,不及寻常姑娘家过膝甚至垂达脚踝。
黑发散下,被风吹的有些乱,却给她英气清秀的脸蛋加了几许妩媚。
我将发绳编做简单的青元长光结,叮嘱道:"在地上画两个同心圆,一大一小,六粒三寸宽的圆石摆一个'天';字周端,将结扣放在中心,你离得远一些,倘若有意外,随便捡一块石头砸入同心圆中。"
独孤涛点头:"嗯。"
其实是一个简单护阵,只能拖半个时辰,但足够我们赶过去了。
他转身要走,宋十八忽的叫道:"独孤!"
他回头,眉宇极深,盈闪的眼波落在她脸上。
宋十八唇瓣微动,道:"设好阵了去昨夜歇脚的地方,我这边一好就带初九过去找你,你小心点,不要有事。"
独孤涛微微一笑:"好,我等你。"
在他们对话时我已蹲下来拔草,需要捣碎许多汁液在地上绘一个极大的图纹。
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过去一会儿,发现宋十八仍呆呆望着独孤涛的背影。
"十八。"我开口唤她。
她微顿,回头时有些恍惚,蹲下来和我一起。
彼此安静,但速度飞快,我们拔了数堆长草,她以石头捣汁,我圈出百丈来宽的土地,排阵布图。
长空翻覆,地动山摇,远处数十柄剑影在半空旋转成屏,剑气如啸如光。
杨修夷和花戏雪与凶孽斗得越发激烈,那些黑雾着实难缠,他们几次寻得机会以灵息将它强拉至一处,都被它挣出丝毫而功亏一篑。
独孤涛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上许多,不待我落好阵法,遥远天边已有强光,是他的洄虚石阵。
大风迎面扑来,天幕化为两个极端,一边阴霭幽暗,一边霞云奇艳。
我将引光阵落定,强光刹那涌来,所过之处漫野石子如罩了圈银色光环,天地通明。
我回头看向远处的铜镜道台,青光长阵渐渐无光,砰的碎裂成细小晶茫,如落雨般在空中四处飘散。
我松了口气,刚对宋十八咧开一笑,却见一道新的青光长阵如新生枝桠,从支离破碎的石台上生出,将我们的长光给夺了回去。
"要么彻底将铜镜道台毁了,要么就眼睁睁看着它将白芒之力回返,但你现在还有本事去毁它么。"一个笑声传来。
我回过头,风华老头望了眼宋十八,对我道:"丫头,两条路,你选吧。"
几点晶茫被风吹来,在空中飘浮,我看着他的脸:"何来两条,你不会放过他们,若是有人活着出去,你拿什么去承我师公的雷霆大怒?"
他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同我走了?"
我痛声道:"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让你们这样一步步逼我,杀害我的爹娘我的朋友还有那么多的无辜人家!"
他敛了下长眉,侧身望向远处:"我数到三,你若不跟我走,这女匪的命,老夫就不留了。"
宋十八冷笑:"你以为老子怕死么!"
"一。"
我一步挡在宋十八跟前,伸着手臂:"我跟你走!"
"初九!"
我毫无办法,乔雁的死我至今历历在目,我根本不敢赌。
吸了口气,我当即朝风华老头走去,宋十八忽的叫道:"下梁不正!"
我一愣,身子便被她猛的推了出去。
她以我为盾,如虎豹般跃起,凶猛却矫健,仗着风华老头不敢伤我而直攻过去。
"十八!"
我心下大骇,却不得不配合。
她的匕首猛刺向风华老头,被轻易避开。
风华老头抬掌劈去,我忙一步而上,挡在她身前。
他抓住我的手腕想要带我离开,宋十八矮身横腿,他跃起,于空中翻身朝我们身后攻去。
落地后他凝光结阵,宋十八飞快踢起数块石头,并带着我再度攻去。
石头于空中被真气击的粉碎,我矮身滚地抱住他的脚,他反应极快的要踢我,但宋十八随后的进攻让他的身子根本做不出这个动作。
我趁机以手肘击向他的胫骨中段,恰巧他被宋十八逼着踢腿,相互作用力下,他痛叫出声。
这段高默契配合的招式是宋十八教我的,如同他们帮派进攻时训练有素的暗号一样,这个招式是老一辈一步步排算出来的,甚是精妙。但流畅完成一定要配合无缝,动作飞速,并且要一击击杀。
也许风华老头会觉得对付两个女流之辈用不了多大功夫,因而一时疏忽,可他毕竟是玄术大家,想要一击击杀掉他,那完全是痴人做梦。
宋十八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而她执着要这么做,我几乎已猜到了结局。
宋十八趁他吃痛时刺去匕首,他反应极快的闪开,反手去掐宋十八。
宋十八松手,匕首滑落,我接住以后刺向风华老头的腿骨。
他因痛大怒,扬脚将我踢远,我摔落在远处,看到宋十八一跃而起,迎着数道光矢冲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风华老头不再嬉皮笑脸,清癯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眉目,大量鲜血从他破开的脖颈处喷涌而出,他怒喝着拍向宋十八的肩膀,我忙挣扎起跑去:"十八!"
"师父!"
古誊忽的出现,焦急奔来,扶住身形不稳的风华老头,双眼睁得通红:"师父!"
他转过头来,怒焰充目:"我杀了..."
我抓起匕首猛冲过去,狠狠的扎入了他的喉咙,速度快得我自己都不敢置信。
他话音戛然,睁大眼睛看着我,像离岸的鱼,艰难喘气。
我用力拔出匕首,血花喷了我一脸。
他伸手抓住我的小腿,满脸不甘,被我一脚踢开。
风华老头目光震惊:"丫头!你,你不能杀人,你..."
我漠然看着濒死的他,转身跑向宋十八,她侧躺在地,被光矢穿透的小腹和胸膛上鲜血层层渗出,将紫色劲衣染的更红,从小腹漫至下裙,似桃花遮掩了树梢残月。
本不该这么严重,可是两个月前她曾被石笋穿透小腹,受损的内脏早已不堪一击。
她握住我的手,担忧道:"你怎么杀人了..."
我忍悲扶起她,就要掀她的衣裳,被她握住:"没什么大碍,阵法如何了?"
"没事。"眼泪仍掉了出来,我拼命忍住,"不用听那老头的,那石台已被凶孽毁了,青光长阵撑不了多久,我们的引光阵并未失败。"
"可你杀了人..."
"他不是人,他是妖怪。"我撒谎道,"他敛了妖气,我杀他没事的。"
苍白的嘴唇笑起,她咬牙爬起:"那走吧,我们去找独孤。"
身形一个踉跄,我忙扶住她:"你别动了。"
她朝前走去,淡淡道:"适才独孤跑走还挺好看的,一点都不像那些油头粉脸的公子哥。"
我轻皱眉,咽下心里难过,道:"我跟你说过的啊,他最擅长的就是脱困和跑路。"
"什么跑路,那是智谋。"她斜我一眼。
我点头,学着她的语气:"对对对,智谋无双。"
她笑了下,望着那边,道:"独孤出身点将堂,当年我们帮里兄弟喝酒时还吹牛说要杀去盛都覆了点将堂呢,结果那里才出来一个就把我们整个陷活岭给荡平了。初九,你还记得禹邢山的模样吗?"
我摇头。
"老子从小看到大的,可是在白芒岭时,我愣是没认出来。"她一笑,语声变得虚弱:"只有半座山,你说他们是怎么认出来的?并能联想到那么多,还一步一步引导着你也看透,很聪明,对吗?"
"嗯。"
她忽的咳出一口血来,我忙扶住她:"十八!"
她拢了下眉,道:"要是我早早告诉你男人,古誊砍走了你的手就好了,他就会更早些发现这一切,那些百姓就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仓促四逃。"
我抬手擦着她的血:"你别说话了。"
她看着我:"初九,你一直都很自卑,其实老子又觉得你挺潇洒的,你的心很大,****都装得下。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是你的自由无拘,你好像在哪都能活的很好。"
我拉住她,难过道:"十八,我们不去了。"
她仍执着要走,我拉着她的双臂蹲下身子,将她的胳膊缠在我脖子上,她想推我,却连这点力气都没了。
我背着她朝独孤涛的方向走去,脸上火烧般的疼,手心已经开始溃烂了,皮肉层层外卷,血肉逐渐发腐发烂。
背上安静了很久,我咬着牙,害怕的唤道:"十八。"
良久,她轻声道:"怎么了?"
我松了口气:"没事。"
吸了吸鼻子,我一步一步往前挪去。
过了一会儿,背上又没有一点反应,我紧张道:"十八?"
"没死呢。"她一笑。
我低斥:"别胡说。"
"初九。"她虚弱道:"老子真的很喜欢他啊,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了,可他是个好官,我不能坏了他的英明,别人眼里他怎么样其实老子很无所谓,老子怕的是他眼里的自己。"
我掉下眼泪:"别说话了..."
"刺史看似位高权重,可他出生名门,这个刺史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但他为什么要当呢?你说他是不是有很多追求和志向?也一定很讨厌那些徇私舞弊的事吧。"
我抽泣了下:"我要你别说话了!"
"你看,"她微抬起头,"老天爷待我,还是不错的。"
我抬起头,远处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正从长坡上狂奔而下。
我从未有过这般狂喜和欣慰,回头看向宋十八,她抬眼望着独孤涛,仍笑着,清秀眉目褪尽飒爽,宛若梨花。
"十八!"独孤涛大叫,速度越发的快。
宋十八重重咳了两声,方才的淡然自若再难维持,鲜血从她口中溢出,将胸前衣襟全部染透。
我加快脚步迎去。
"初九。"宋十八笑道:"你这样背着我,他这样朝我跑来,我忽然觉得这一世没有白活。"
我垂头无声大哭,咬牙走去。
"杀了那么多人,初九,我,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死的这么幸福。"
我哭道:"别说话了。"
她一笑:"好。"
"十八!!"独孤涛加速狂奔。
我一步步迎上,艰辛无比。
背上又没了动静,我害怕的唤道:"十八。"
半响,她应道:"嗯。"
艰难挪动了数步,我又唤道:"十八。"
极细极细的回音:"在..."
浑身都在发颤,我的双脚渐渐失了力气。
过去好久,我唤道:"十八。"
"嗯..."
"一定要撑住。"
"好..."
一里,百丈,距离渐渐拉近。
我再次唤她:"十八。"
风轻轻吹来,我茫然睁着眼睛,脚步没有停下。
没有回应了。
也许她昏过去了。
我停了下来,转身将她放下,她微睁着眼睛,唇角挂着一缕淡笑。
"十八?"
"十八..."
我颤着手推她:"十,十八..."
明亮的眼睛失了神彩,涣散无光,握在我手心里,平时打人那么有劲的手,也失去了力气和温度。
我嚎啕大哭:"宋十八!!!"
遥远身后传来巨响,那铜镜道台彻底瓦解,强光被再度引来。
空中云霞越发瑰丽,如烧起烈艳大火,长风迭迭荡起,带起满山枝桠急晃。
那些银石散着萦光,在宋十八脸上映出奇幻又不切实际的斑点光晕。
独孤涛终于赶来,气喘吁吁,脸色比她还要惨白。
他睁着眼睛,眸色深痛,呆呆的看着她。
山风拂来,将她两鬓碎发吹开,露出雪白净致的脸。
我将她交给独孤涛怀,他发颤的大掌抹掉她脸颊上的鲜血,垂首在她额上深深一吻,埋头痛哭。
我起身离开。
一滴鲜血从脸颊滑落,我抬手抚去,知道自己也快了,我咬咬牙,没有回头,拔腿狂奔离去。
天空有大片乌云,我在一个背风坡下以石头磊下空凌六合阵,眼泪流个不停,我一遍遍擦掉,连同脸上的鲜血。
我看向杨修夷的方向。
若还能吃上一块师父的蜜豆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