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夷回身看着他,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我问:"发生什么了?"
原清拾怒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何一点事都没有?"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想要我有什么事?"
他上前一步:"你师父捡到你时几岁?是在哪捡到你的?你身上有什么凭证没?"
我不解的皱眉,他一把冲来想抓我,被杨修夷长剑挑开。
他当即举剑,杨修夷疾步冲去,一招踏雪望梅,带起两道清逸潇洒的剑花,随后独上兰舟,彻底将他逼开。
"离她远点!"杨修夷怒道。
原清拾踉跄着稳住身形,怒极:"你滚开!"
杨修夷面若寒霜,剑光一扫,又欲冲上,我忙一把拉住他:"先不要!"
我看向原清拾,逐一回答:"我师父捡到我时我十岁,他是在漠北捡的我,当时我身上有一张花笺和一块真源玉,放在一个钱袋里。"
"真源玉?"他皱眉,"月家怎么可能会碰真源玉?"
心下一紧,我忙道:"什么月家?我姓月?"
他毫不理我,双眉紧拧在一起,讷讷道:"我弄错了?我怎么可能会弄错?"再度抬头,"你究竟能记起多少事?"
我摇头。
"在你去漠北的路上发生过什么你能记起多少?"他疾声道,"快想!"
杨修夷长剑一指,怒道:"你再对她大呼小叫!"
我苦思,很难再能想起什么,那时的记忆只剩荒凉无人的旷野,还有我捡垃圾果腹和被隐隐绰绰的人群欺负。
"有没有一个女人在你身上布下咒法?她有没有交代你很多事情?你仔细想想,那女人生得很漂亮,你绝对会过目不忘。"
"女人..."
我认真的思索,脑中画面越渐繁多,激烈的碰撞交织着,每次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都转瞬被一个浪头狠狠拍下。
"一定是她。"原清拾看向来路那近千格台阶,冷笑,"月新涯,好一个月新涯,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做到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越发慌乱不安,"我的爹娘呢,我叫什么名字,你给我说清楚!"
"你哪来的爹娘!"他勃然大怒,"你不过是个孤女,是个流浪汉的野种!你被月新涯那贱人捡走,她在你身上做了手脚,把我的注意全移到了你身上!"
我睁大眼睛,杨修夷怒道:"你住口!"
"清拾!"君琦跑来。
一个玄衣女人跟在她身后,薄施淡粉,双眸通红,高挽的发髻上没有任何发饰:"双双就是你杀的?"
我无心去管她,看着原清拾,伤心的问道:"你是说,我根本就没有爹娘,你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他深吸一口气,抬腿就走。
我跑上去想拉他,却被杨修夷紧紧抱着,我哭道:"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我爹和我娘呢!他们在哪呀!我等了那么久,怎么会是假的呢!"
"初九..."
我急的大哭:"你给我站住呀!把话说清楚!"
那女人怒道:"你先还我双双的命来!"
"住手!"原清拾忽的回身喝道。
我攀着杨修夷的臂膀,紧紧的看着他,心揪成一团。
他看向杨修夷,不安道:"你刚才为何那么紧张?"
杨修夷双眸沉锐,冷声道:"你真是个蠢货。"
原清拾一愣。
"你自己把自己的阴暗勾当都说出来了,用得着我再说一遍么?"
我擦掉眼泪:"你在说什么?"
他直直望着原清拾:"月新涯是初九的什么人?她为什么要保护初九?你又做了什么,她要如此防你?"
原清拾朝我望来,我双目期盼,蓦然一顿,我看向那玄衣女人:"你说我杀了人?谁?苏双双?"
她双目赤红,我忙道:"不可能,我杀不了人的,她肯定没死。"
杨修夷沉声道:"她死了。"
我举起掌心,又去摸自己的脖子,摇头:"绝对不是我杀的,我杀了人我也会死!"
原清拾双眸微眯,猛然回头看向君琦,君琦微微后退,避开了视线。
前后思绪梳理,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月新涯是我的什么人?"
没有得到回答,我继续问:"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杀人会被反噬的?"
过去好久,他敛眉,神情变得阴冷,淡淡道:"你的血是否还会招惹妖物,惹百妖疯魔?"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怎能不知。"他轻笑,"我寻了你月家数百年,我比你们自己还了解你们。"
我惊在原地,心跳不能自己,仿若随时都能蹦出来一般:"你说什么?什么百年?什么月家,我姓月?"
"本是曲乐的乐,你祖先因犯大错被驱逐出族,剥夺姓氏,自成一脉后换作圆月的月。"他语声平淡,如幽谷泉水,叮咚入涧后激起清扬回音。
我不安道:"什么大错?"
他望着我,似要将我望出一个窟窿,一字一顿的徐徐笑道:"滥杀无辜,祸乱天下,以人肉鲜血喂养太古凶兽,你说是不是大错?"顿了顿,语声极缓的吐出一个数目,"二十三万黎民苍生因此殒命。"
我睁大了眼睛:"二十三万..."
"自那时起你们一族便被下了血咒,若是伤人性命,则必遭反噬,流脓生疮,半柱香内便会溃烂而死。且你们易被妖鬼痴.缠,万世难解,无处安生。"
眼泪滚了下来,我哽咽:"...我身上的古怪,我爹娘也有?我祖辈都有?"
"不错。"
我捂住嘴巴哭出声音,杨修夷把我抱进怀里,我问:"那月新涯呢,她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君琦忽的嗤笑:"清拾,你还没问清楚,她如何得知自己会被反噬的?她不是记不起事情了么,你怎么不怀疑是不是那个女人迷惑她的?"
我哽咽:"...因为我杀过人。"
原清拾一惊:"你杀过人?"
我点了点头。
他直直望着我,目光如刀,像要剜却我的肉骨一般,鹰隼可怕:"你在何处杀的?你真的杀过?"
这目光让我无端一阵颤栗,杨修夷抱紧我,寒声道:"杀人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骗你做什么?"
"那她不可能还活着!"他冷冷望着我,忽的眸色一凛,"是真是假,取些血来就知道了!"语毕手中长剑一转,直直刺来。
杨修夷一把将我推向跟上来的花戏雪,举剑拦挡。
花戏雪扶住我,这边君琦冲了过来,花戏雪跳起,长腿蹬在以光滑灰石垒成的长墙上,借力高跃,攻向君琦,君琦慌忙伸臂挡下。
我靠在墙角,胸腔内的情绪恍如翻江倒海,一片混沌。
一个脚步声在我跟前停下,我抬起头,玄衣女人冷冷的看着我:"双双究竟是谁杀的?"
目光落在她的衣袍上,我这才发现,她的这件玄衣是个祭袍,衣上有大片暗紫深红,是血。
我挺直脊背,唇瓣有些发颤:"禾柒门的事...是你干的?"
她双眉一皱:"我在问你双双的事!"
"卫真呢?卫真在哪?"
"我问的是双双!"
她猛一探手,在抓住我头发的前一瞬,我反脚蹬在墙上借力把她扑倒。
她翻身就要压上,我抽出她的木簪狠戳在她肩上,转身就跑。
平日我袖子里都会有一把匕首,而昨夜我只想去给师父洗个脚,后来听说禾柒门出事了,我根本来不及换衣服。如今身上所穿的不过是一件中衣,再披着件外袍,连头发都是夏月楼从一个丫鬟头上拔得簪子给我挽髻固住的。
绕过一个拐角,出现数条岔路,我东绕西拐,跑入一个空殿,背贴着门边,抽出头上的簪子,紧紧握着。
这时有激烈的打斗声传来,我一顿,抬头望去。
空殿空旷,但隐隐可见远处还有几个殿门,带来这微薄光线的,是其中一个殿门外的中天露。
我舔了下唇瓣,鼓足勇气猫了过去。
是杨修夷和原清拾,也不知是我刚好绕了一个圈子,还是他们打到了这里。
他们身形步伐快到极致,长剑连挡间,交鸣声起,如雷电撕裂长空,一片白亮陆离。
原清拾出招狠辣,专攻死角,几乎每一招都是致命之击。
杨修夷更狠,以攻为守,丝毫不顾原清拾的出招,狂傲嚣张的以更凌厉的攻势先声夺人。
我大气都不敢出,悄然望着。
倘若原清拾真如他不经意时说的那样,有了数百岁寿命,那他的修为真息一定丰沛的可怕,所以在这样的地宫,却是对杨修夷有利了。因为仅凭剑术过招,不用任何修为真气,杨修夷绝对是当世少有的顶尖高手,就连师公都曾输过给他。
他不仅快,狠,更是多变,诡异和狂妄。跟得上他出剑速度的,未必跟得上他的反应和思维,谁都猜不到他下一招会出什么。而他更不会去猜别人出什么,因为就算压制不住对方,他也不会陷入被动,能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的,永远都是杨修夷。
"好看么?"
耳边忽的被人吹了口凉气,冰冷如铁,吓得我尖叫出声。
我回过身去,玄衣女人笑的诡异,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就这么贴在我身后。
这几年除了妖怪,我还没被谁吓成这样过,哪怕真来一个女鬼,我也能把她欺负的惨,眼下却被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吓成了这样。
我很快镇定下来,那声尖锐回音却徘徊不歇。
她以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寒声道:"到底是谁杀了双双?是那个白衣服的男人还是那个姓君的?"
"先别伤她!"原清拾叫道,同杨修夷跑进来。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一把抱住女人的胳膊,将匕首往自己的脖子递进一寸。
杨修夷惊道:"初九!"
女人手臂微有迟疑,我又猛的推开她,飞快朝杨修夷跑去。
女人大骂一声,匕首遽然扎入我肩上,她拔出匕首,第二刀刺来之前,杨修夷一脚将她踹在墙上,一手揽住我,反手长剑指去,将她逼入死角。
她看向原清拾:"尊上快救我!"
我夺下她的匕首:"卫真在哪!快说!"
她望着匕首,半响,道:"是我姐姐..."
"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哪,是我姐姐捉的,我赶去禾柒门时,我姐姐已经走了。"
"这么说,禾柒门的人都是你姐姐杀的?"
她顿了顿,缓缓点头。
我怒声道:"为什么!"
她看向原清拾:"尊上..."
我回头,原清拾一动不动的望着我的肩膀,双眉低压。
方才被玄衣女人刺的那一刀已经没有痛楚了,鲜血却仍留着。
我有些害怕,现在才后知后觉的问自己,为什么刚才他提到什么数百年的时候,我就没怀疑过他是不是妖怪。
这时君琦从门外跑来,气喘吁吁道:"清拾!"
我忙道:"花戏雪呢!"
她朝我看来,弯唇一笑:"被我锁喉,拧断了脖子。"
我一惊:"你杀了他?!"
原清拾忽的沉声道:"月牙。"
君琦不解:"什么?"
原清拾道:"过来。"
我回头看着他。
"不想找父母了么?"他神色不见喜怒,"你若肯乖乖过来,我会放了你想要救的任何人。"
我气得发抖:"我想要救?我还能救谁!这女人已经把我朋友给杀了!"
原清拾看向杨修夷,眉目一狠,道:"动手。"
语毕飞身跃来,君琦随即跟上。
杨修夷长剑一转,玄衣女子登时惨叫:"尊上!"
杨修夷没有割破她的咽喉,削铁如泥的剑刃一瞬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她瘫软在血泊里,凄声怒喊,哭声在附近几个长殿里回荡,再无安宁。
杨修夷拦住原清拾,我转身朝殿外跑去,君琦追来,被杨修夷一脚踹落。
我在空地上捡到一根中天露,回头叫道:"杨修夷!"
用力将中天露扔了出去,他一脚飞踢在原清拾的肩上,借力回腰,长剑将那根中天露瞬间削成数段,朝他们击去。
强光刺目,原清拾双眸一眯,杨修夷趁时直冲而上,长剑就要刺入他咽喉时,一道突入而来的白光击来,杨修夷不得不侧身避开。
一个女人从远处奔来,同样一身玄衣,同样发髻高挽,同样没有发饰,可是这面孔却一点都不陌生。
天地面馆的老板娘。
我一惊:"为什么她可以..."
一道光影迅疾朝我而来,杨修夷扑过来抱住我避开,尚来不及稳住身形,忽的运剑回身,刺入骤然逼近的一个黑影。
一个女音闷哼一声,痛苦的呕出鲜血,是那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的玄衣女人。
原清拾就跟在玄衣女人的身后,举剑刺向杨修夷。
我瞪大眼睛,周身血液都在愤怒沸腾,尖声大叫:"不要!!"
从未有过这种怒意和惧意,我一跃而起,朝着剑光迎去,速度快到超出自己的想象。
冰凉剑刃穿透我的心脏,尖锐剧痛从胸口扩散,鲜血顺着我胸前的剑身滴滴淌下。
"初九!"杨修夷爆声怒吼。
我愣愣的望着自己的血,那一瞬的电光石火间,许多回忆明明暗暗。
似在何时也做过如此举动?也曾替人挡过一剑?也曾被人这样抱住,伤心怒喝?
我呕出一口血:"别,别担心,一盏茶,一盏茶就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