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用心是再明白不过,是人都看了出来。士兵将女人拉出人群时就已经引起了骚动。从扬州城外赶来的村民一路上没怎么见有死伤的,多是夫妻,父女,兄妹一家人都被抓的。虽然有些人在逃跑的路上走散了,没有乘坐一条船,大部分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且不说男人有血性,就连一些老妇人看到女儿,儿媳被抢走此时也忍不住了。有的拉住妻子护在身后,有的为了女儿拼命拉扯,甚至有人都要冲上路边,要将被强带离的妻子、姐妹再给抢回来,一时间哭喊声一片。
里面还没被检查到的女人都吓得不行,有亲人抱在一起,一个人的蜷缩在地上发抖,也有人吓得六神无主,只是站在那里发呆。殷明月几人躲得比较靠里,下意识的将珞儿和青莲护在身边。青莲却不怎么领情,也不害怕,反倒是不停的踮脚往外看。殷明月站直了身子想要尽量挡住她,青莲还左右挪动,好像嫌他挡住了视线。
“啊,杀人了,快跑啊!”
有人冲到外面与兵卒们拉扯,校尉下令,将冲出来的人一律格杀,引起一阵慌乱。杀了五六个胆大的之后,一下子就把场面给镇住了,再也没有人敢上前。
“你们这群刁民都听好了,若是老老实实的听话,不但不会有事,还会管你们吃的,分住所,分地,给你们找活干,谁也饿不着。要是不识抬举,就如这几人一般下场。”那校尉指着地上尸体恐吓百姓,见都老实了,吩咐留下一位伙长做事,带了一些人往其他处去了。有士兵已经快查到殷明月这里,本想拉着青莲往后退,可青莲站着不动,也不知她心中是什么想法,只好贴在近前。
那小兵拨拉着人群看着,嫌弃的呵斥乞丐们闪开,一低头看见珞儿抬头瞧了个对眼,吓得他猛地往后一退:“他娘的,你吓死老子了,谁家的丑八怪,看好了他。”
这个士兵没看到什么女子,就要往另一边去。殷明月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去,士兵转身时扫到了殷明月,“你过来,哟,脸上抹这么多灰干嘛,出来。”
殷明月把脸弄脏本来是想躲避张神剑,上船后也没擦干净,虽然已经没那么脏了,仍有一些和着汗水粘在脸上了,没想到竟然被他误会了。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军爷,有什么吩咐?”
那士兵一听他声音就知道猜错了,开口就骂:“滚回去!”
殷明月挡着青莲往后退去,可还是被士兵发现了:“哎,后边那个,过来我看看。”
殷明月紧张地在袖中捏紧了柳叶刀,心里也拿不准等会玩要不要跟人拼命。青莲却无所顾忌,好像看不见眼前要发生的事情,大大方方的推开殷明月要走上前来。
那士兵还没来得及看清青莲什么模样,一队骑兵来到了街,马上有人高喊:“全体集合,赶紧把人安置下去,吃了饭,下午就干活。”
那士兵顾不得看青莲就匆忙跑了出去。殷明月一瞧认识,骑马过来喊话的将官就是妙法观里使枪那个姓吴的,没想到他也是这支军队的将领。
吴将军看到地上的死人道:“谁他妈让你们杀人的,老子费劲弄来的人,回头要是人手不够,你们都给老子去砌墙头去。
留下的伙长道:“将军,是校尉大人下的令,这几个刁民想逃跑,您看,这人还没挑完呢。”
吴将军带着怒气看了看路边被兵卒们看起来的几十个女子骂道:“就这种货色还有心挑,瞎耽误工夫,这些就行了,赶紧把人安置了。”
随后吴将军又吩咐传令兵去土城各处传令,自己骑着马往城中央去了。还未被发现的女子才算逃过一劫,殷明月才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一众百姓被分成小队分开引走,安排的地方,说是住所,其实就是一个个简陋的草棚,有的草席围挡都没有,四面空空,连顶上都稀稀疏疏的散乱铺了些茅草。十来个人分一个草棚,也不登名造册,随便指了一人就算是棚户之主了。
殷明月和青莲,沐老头几个乞丐在一个棚下。士兵见殷明月身上穿的还算干净,就让殷明月负责这一棚,还要记下名字。殷明月没敢留真名,还是玩的老一套,把白长风的名字报了上去。
一棚就算做一户,每十户都有一个头儿,指派一名士兵负责管理。分配完之后,殷明月这边十户的兵头对众人吩咐道:“别看房子简陋,有的住就不错了,想住好点也行,看见那些土坯房没有。自己去建,但是不能占用干活的时间。取土有指定的地方,不要随处取挖。每天卯时起床干活去修城墙,只要表现好的就能去城外开荒种地,种出来粮食你们能得一半。所以啊,想过好日子就得老老实实干活,别耍小心眼,更别想着逃跑。再说你们也跑不出去,告诉你们,除了去军田耕种开荒的,所有被发现在城的游荡者,只要核实是城里跑出去的一律格杀勿论。”
“情况还不算坏,看来咱们也乖乖的在这里做城下之民好了。”殷明月不清楚这里的地形,还没想出逃走办法,也只能乐观的安慰自己。
青莲却不这样想:“那是你,我才不会留在这么个鬼地方。”
土城中原有不少居民,等士兵每户登记完之后,就有凑过来的说话的。
“在这里可千万别想着跑,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的魔头,你们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说话的这人四十来岁,身子已经有些微驼,脸上有不少皱纹。殷明月问道:“他们不是静海军么,大哥怎么称呼,也是被抓来的么?”
那人道:“我怎么是被抓来的,我家世代都在这里。我姓陈,排行老二,你们叫我陈二就行。这支军队名义上听命钱大人的,实际上自行其是。他们是以前都是孙儒那魔头的兵马,被钱大人收编以后,有一支人马就驻在了这里。领头的将官姓钟,叫钟行煌,听说是在钱大人帐下受人歧视,一气之下才私领人马来到了这里。也不到他怎么又向钱大人疏通的,钱大人也默许了。而且钱大人每次打仗,钟大人倒也帮忙出力,也听调遣,钱大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好你们不是本地的,这钟大人刚来这里的时候,大肆抢掠,还杀了不少人。远近村子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就没多少了。一旦这里没了什么人家,他们就无以为继了。钱大人也不给军粮,只派了人给钟大人出主意,才修起这土城,到处抓人送往这里。别看这土城小,加上城外的村子,现在也快有上万人了。”
殷明月打断问道:“陈家哥哥,那这钟大人手下有多少人马?”
陈老二道:“号称是五千多人,实际上三四千人还是有的,所以就别想跑了。这半年来,从没人跑的出去,反而是安安分分的,再能给钟大人的军队种粮,管的也不那么严,也就如普通州县一样,虽然盘剥的厉害,种一亩田,连一半都拿不到。但起码能过活,只要你不惹事,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跟当兵的置气,就能保住命。这里位置偏僻,也不重要,就算对岸打过来也只打润州城,不会打这里。说起来,倒比其他地方容易活下来。城里看起来破旧,有空你转着看看,倒是什么都不缺,做买卖干什么的也都有。”
殷明月道:“陈家哥哥,您这话中也没少说钟大人这帮人的坏话,就不怕有好事之人给传了出去么?”
陈老二道:“那有什么,钟大人巴不得人家都说他坏,说他狠毒呢,这样人人都怕他,谁也不敢闹事了。”
这陈老二说了会话就到其他地方转悠了。沐老头这才说话:“钱大人给这位钟大人派来的人厉害啊,自己不用花一分银子就把钟大人这支人马养起来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像陈二这种人,变着法到处稳定人心,你别说,穷苦人还真就吃这一套。”
殷明月道:“钱大人就不怕养虎为患么。”
沐老头道:“你太小看钱大人了,就是因为钟大人选的这块好地,钱大人才不与他计较。这里往南是山,往东往北是大江。百姓跑不出去是不假,钱大人带人也只用在西面一堵,钟大人自己一样插翅难飞。灭他还不容易,只要钟大人胆敢往润州多出一步,钱大人绝不会跟他客气。何况这虎是养给杨大人的,为患的也是杨大人。”
殷明月想着吴大人刚才发号施令,猜测钟大人身边那厉害的军师会不会就是那位吴将军,有人跑来传话说施粥吃饭了,打断了殷明月的思路,也跟着出去看。还是在之前的空地上,支着几口大锅。众人都饿的不行,纷纷要挤上前领饭,却都被士兵呵斥开。
每口大锅旁都有都摞着一叠土陶盆,伙夫将饭倒在每个陶盆里,士兵吩咐众人按户来取。殷明月一人就将饭盆端回了棚中。说的是粥,其实就是一盆野菜糊糊,甚至连糊糊都算不上,一多半都是水,没有半点油星。
十个人,算上孩子,八个都是叫花子。乞丐自然不计较好坏,有吃的就行。殷明月也还好,小时候吃遍一座山,比这苦的时候也有过。虽然回长安以后,再举家迁往洛阳,就没怎么受过苦了,此时也就当重温当年的生活了。青莲将没吃完的点心都给了沐老头,让他留给两个孩子吃,沐老头推辞不下,只得收了起来。
殷明月和青莲不可能像叫花子一样随身带着破碗什么的,等虎儿和珞儿吃完了,将就着拿他们碗来用。
“我还以为你吃不下呢,你把点心都给了他们,等会吃不下可不要后悔。”
也没有大勺,殷明月直接在盆里舀了一碗,一口气喝下了肚,也没嚼着几片菜叶子。味道自然不用想了,还好菜糊中没吝啬放盐,咂吧咂吧也算有些滋味。
“公子不要小看人,我也不是生在富贵中的人家。”青莲也捞了一碗,略微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太难忍的表情,一口一口也吃了下去。
青瑶接受了现在的处境,也没有什么怨言,反倒让殷明月有些不忍心。琢磨眼下这状况,还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脱身,不敢胡乱给她希望。
殷明月在城中只担心一件事,就是吴将军是认得自己的,虽然只见过一次,毕竟是交过手,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模样。可不露面是不可能的,即便自己不做这一棚之主,也不能躲在这里不出去干活,何况这四面空空,根本起不了遮挡。只盼着吴将军在军中位高权重,不会常来关注,自己也多家小心,尽量躲着点。
眼下要考虑的是先把这棚子糊上墙,起码能避风雨。殷明月一提议,另外五个乞丐倒也不算懒惰,都听殷明月的吩咐。在城里找住户打听了一下,有城中有不少土坡,因为之前筑城取土有的已经被削下去一半了。现在筑城用的土都是在城外挖的,城中的土坡就供给城内用了。殷明月找了最近的一个土坡,乞丐随身也有口袋,平时讨食多了装食物用的,现在拿来盛土。
以殷明月的气力,自己把这五个口袋装满了都扛在自己身上也没问题,可表现太显眼了容易惹出麻烦。每次自己直扛两袋,另外五人轮流扛那三个袋子。就算如此,殷明月来回跑了两趟的时间,乞丐们才跑了一趟。忙活了有一个多时辰,殷明月估摸着差不多够用了,就开始去打水把土和成泥。
这已经快到正午头上了,下午还要被叫去不知干什么活,干完回来恐怕没时间再弄了,所以也不打算制土坯那么麻烦,只是简单的弄起几堵薄墙就行了,结不结实不说,起码有个样子,有个封闭的空间,说话做事也方便一些。
陈老二不知什么时候就转过来了,啧啧称赞道:“小哥还真有把子力气,也是个有心人,你看看其他人,哪有心思弄房子。看来您适应的倒挺快,那些军爷就喜欢你们这样的,能一心在这里安稳住下,自然不会担心你们会跑了,对你们也会好一些。”陈老二话转转看看,话锋一转:“不过您了别忘了下午还要出工呢,那些督工的军爷可不会这么想,你现在把力气用完了,下午没力气干活可是会挨鞭子的。”
陈老二还好心过来要搭手帮忙,殷明月听沐老头说起陈老二时有些保留,也担心城中或许真有不少人是军队的耳目,会打探这些俘虏,或者说是新居民的想法和活动。
“陈家哥哥,就不烦您帮忙了,一时半会也弄不好,我也打算先这样了,您也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