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从皇后宫中出来,小萝跟在身后,回去的一路上像是被人摄去了魂魄般,什么话都不说;木木呆呆地迈着机械的步子,华美的宫屐在地上发出蹬蹬的声音,走在幽深又狭长的宫道上。
天空似乎也在瞬间变得暗沉,翟贵妃转身望向来时的路,那路是那般深邃,仿佛没有尽头,又似乎尽头便在眼前。
此刻的宫中更像是空无一人,整个后宫陷入秋的萧索沉睡中,往日花红柳绿的繁花似锦已是面目全非,翟贵妃竟不知这历经春花秋月的皇宫,何时也变得如此耄耋垂暮。
泪眼朦胧的双眼前似乎幻化出了一男一女,男子身着普通士官服饰,女子随着一名身着将军服饰的老者走入一处气势恢宏的琼楼殿宇,那是她头一次迈入皇宫。
随后场景变换,女子变成了独自一人,她鹅黄色的女装上满布了尘土,看样子是被人推倒在地的模样,正在她不知所以的嘤嘤哭泣之际,那先前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好看的眉角似乎皱起,弯唇对着她温柔一笑,女子从此心中便住进了那么一抹身影,原来他是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
他们时而花前月下,风雅互赠,时而交颈缠绵,时而牵手闲谈,温柔的男子对她千百般好,她为他婚前有孕。
场景再度变换,在一个陌生的城镇,一声婴儿的啼哭将他们二人的眼泪生生勾了下来,他做了父亲,她成为了母亲。
可是,在一片猩红中,对她宠爱有加的祖父死于乱箭,对她悉心教导的母亲与父亲先后为他人而死,身为将军的他们别无选择,她彻底成了一个孤女。
斗转星移,从温馨小镇突然变成了大大的,冰冷无情的合阳殿,依然是那一身鹅黄色衣裙,她身边环绕着无数丫鬟太监,他们对她毕恭毕敬,整日有无数的新奇玩意儿被送来,只是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孩,以及那个百般温柔的男子。
神色恍惚间,她浑浑噩噩的过了数年,身边依然空无一人,都说圣宠是应该感激涕零的,可对她来说,那却是一辈子的心碎难忍。
小萝担忧的神情在翟贵妃眼前慢慢放大,她伸手揪紧心口,往事如皮影戏在她面前闪现,她捂着即将崩裂的头部,没来由的哭泣,声嘶力竭的哭泣。
原来是这样,这些年来她苦苦追寻,她曾无数次迷失在彷徨无助的梦魇中,她慢慢蹲下身子,像当年那个迟来的孤女一般,所有的悲伤尽数袭来。
也许岁月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它在嬉笑怒骂中与翟贵妃撒了个温柔的谎,让她在往事中得以解脱,可是在皇后宫中的那一株佛心滴翠面前,她的谎被撕破了。
那本该她承受的鲜血淋漓的事实被揭穿了,那些午夜梦回无措留下的泪水被诠释了,她甚至在恍惚中将偶然龙心大悦予她圣宠的皇帝当做了当年那个温柔的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日日饮下那碗绝子汤,现在回想,因为她曾经做过母亲,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声啼哭而告终。
“娘娘,您这样做翟贵妃会听咱们的吗?”皇后身边的王嬷嬷脸上尽是担忧,看向自己的主子。
“嬷嬷,当年翟贵妃被我们暗中下药,这佛心海棠的毒性之大,足以让一个人忘记前尘往事,在恍惚中度过后半生。我们当初选择让翟贵妃忘记那段最美好的时光,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利用先皇对她的恩宠来保得自身周全吗?”
皇后将手中的帕子掩在唇边,朱砂般红艳的唇角已然不是曾经那般可亲模样,现如今太子眼看便要掌管这天下,若再不为自己筹谋,那下一个死的便会是她这个皇后。
“可惜无人知道,那佛心海棠的毒,只有本宫养了这么多年的这株佛心滴翠方能解得,既然如此,那便让翟贵妃来做这个替死鬼。”
皇后满眼的凌厉之色,伸手将面前的茶盏捏的粉碎,正在此时,帘子晃动,燕儿走了进来。
“娘娘,奴婢...”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双眼便盯着皇后手中应声而碎的茶盏,今日的皇后当真可怕,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何事?”皇后微眯的凤眼看向来人,眼神之中充满了陌生的气息,吓得一向有些神经大条的燕儿几欲转身逃离。
事实上,燕儿确实这样做了,只是被在一旁察言观色的王嬷嬷一把揪了回来,王嬷嬷身手了得,谁都不知,在皇后身边伺候的粗使婆子竟然有武林中人的身手。
“娘娘,这小丫头老是坏我们的事儿,留着她也无用,以奴才看,不如....”王嬷嬷眼中透出杀气,一只手在颈间做了个死的动作,吓得地上被堵住嘴巴的燕儿眼泪直流,死死摇头。
“罢了!一个小丫头而已,不必要她性命,带出宫发卖了罢!”皇后厌恶的看向地上双眼满是哀求与不可置信的燕儿,挥了挥手,王嬷嬷便带着燕儿自密道消失。
再说当今皇帝,在琼英的护送下,此时正坐在京城中流马火锅店的雅间,想想当初从皇宫一路逃向潼关镇之时,他吃的头一顿饭便是这流马火锅,现下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丫头,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皇帝面上不动声色,实则问出此话时双手紧紧在身侧握着,显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琼英欢快的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一脸惬意,随意开口道:“老爷,您确定回去以后便不再出来了吗?都走了这么久,您还受得了那种束缚吗?”
皇帝没想到这一向粗线条的丫头竟然也会问他这么深奥的问题,好吧!其实问题本身并不深奥,只是在琼英嘴中说出,就算得上是很深奥了。
“额...这个倒是不一定,你家老爷天生爱自由,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给了琼英一个白眼。
也只有在他们二人私下相处时,才能有这么融洽随意的氛围,皇帝也才能放下戒心,至于琼英,她根本不在意皇帝是皇帝还是老爷。
“老爷,只怕是这次不能陪您了,我得回去看看姐姐,姐姐现在没有我的消息肯定急坏了。”琼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皇帝也不再说话,只是低低叹了一声。
“也罢!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去将阿勇召来,然后你便离开吧!回去以后必定不会太平,想必繁琐之事甚多,免得你也受害。”
皇帝心中觉得是时候回去处理宫里那个烂摊子了,现在这宫中还不知道混乱成什么样子了,还是早早回去吧!省得到时候即墨皇室颜面扫地。
“不过老爷,等我回去见了姐姐,还会偷偷去找老爷的,我还没吃过老爷家厨娘做的饭菜呢!听他们说,那可是精致的不像样。”
琼英想着到时候的场景,唇角溢出灿烂的笑容,脸上两个酒窝显得她调皮又古灵精怪,皇帝笑着点头,二人自此分道扬镳。
乐正羽本以为那日那个身影只是她脑中的一个幻象,谁知在当天晚上,府中人正在用晚膳时,楚国太子带人登门拜访,还说为结两国之好,楚国太子楚凛君名正言顺地在罹王府入住。
接下来就是罹王爷不在家,楚太子趁机钻空,整日跟在罹王妃身边,同进同出,而罹王爷留下的三个小家伙,为了实现当初自己答应父王的事情,对楚国太子进行了严防死守。
这日,在乐正羽又被曹大人一声“王妃娘娘,救命啊!”的哀嚎招走之后,即墨溯琅带着弟妹拦在得到消息即将出门的楚国太子身前。
“哎呦,这娃娃本宫看着就喜爱,可愿跟着叔叔去楚国?那里有小孩子喜欢玩得好多东西,还有潼关镇没有的好吃的。”
楚凛君急着跟上前面马车已经走远的乐正羽,面对这几个孩子只得出声哄着,可是即墨溯莨却一脸正色,一本正经地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要来我们王府?”
楚凛君脸上略显尴尬,道:“因为叔叔是大人了,那些都会给像莨儿这样的小孩子玩得东西,叔叔小时候也玩过呢!”
“叔叔骗人,叔叔不是大人,叔叔也是小孩子。”楚凛君满头黑线,此话怎讲啊!
“叔叔整天都跟在娘亲后面,还不是因为害怕被人欺负,我娘亲可厉害了,可是我父王更厉害,父王不喜欢别的人跟在娘亲身边,父王会打人的。”
即墨溯玥好心的提醒楚凛君,看着这个哑口无言的怪叔叔,即墨溯琅最后出声:“楚国太子擅自来到我潼关镇,显然是不符合两国条约的,如今既然来了,还住在我罹王府,如今家中长辈不在,那本世子带着弟妹来招待贵客,太子意下如何?”
即墨溯琅虽然容颜回到了十几岁的是时候,可是那个子却是未变,加之狻猊将失去的记忆强行输入他脑中,实际上他心理上的成熟便还是维持在现代当总裁的时候。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小毛孩,楚凛君不得不放弃今日继续跟着罹王妃的意图,乖乖的跟着三个孩子在花厅整整喝了一上午茶,茶是好茶,可是任谁都顶不住喝一上午啊!
于是在乐正羽回来后,楚凛君就避开她,一趟一趟地往茅厕方向跑,而端正坐在花厅的三人则是脸上看不出半点捉弄他人之后的愧疚表情,当真是罹王爷遗传的好定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