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喧闹,欢愉的人声,眼前是被浮光溢彩的斑斓灯火照亮的石子路。
穆瑶只顾低头走着,先前乱糟糟的脑子经历了冰凉空气的冲击,慢慢闪过一丝恍然的顿悟。
她明白今日之事二太太是有意为之,程老爷顺水推舟,他们知道穆楚宁定会以大局为重,也很了解自己的软肋。
自己所在乎的人,所在乎的事,二太太竟毫不留情的一次全部拿走,丝毫不给她留任何希望。
苦涩一笑,穆瑶轻微叹气:二太太这又是何苦,当日柴房一罚话已经说的明白,自己除一身制扇技巧外别无所长,只是想为少爷的前程做点什么,这份感情如吉光片羽,只来得及握住稍纵即逝的光斑,其他的自己不敢肖想。
即便如此,都不能够。
冷风贯入胸膛,穆瑶紧了紧衣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十里梅林。
自小时起,只要穆瑶受了委屈,伤心难过便会跑来梅林,似乎只有这里可以让她远离那些沉重的空气。而每次跑来,穆楚宁总是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后面安静的走着。
然而,现在,只有她自己了,以后都不会再有这个和自己差距巨大的青梅竹马了。
是自己想当然了,穆楚宁是穆家的少爷,怎么看,不自量力的都是自己。
抬手,月光透过指缝斜射进眼中,孤月一轮,清光湛湛。
穆瑶无法抑制,眼睛一酸,眼前景物便模糊朦胧了一片。她怕自己这狼狈样子在丢人现眼,默默的找了一颗梅树,靠着树干滑了下去。
“呼!”她轻轻呼了口气,似是终于放松下来,将头埋在两膝间,毫不顾忌的痛哭起来。
耳边隐隐有马蹄声,还有疾驰声惊起夜鸟,鸟儿惊恐振翅的声音,穆瑶朦胧之中听见穆楚宁在唤自己:“瑶儿!”
“这种要命的幻觉可再要不得了”穆瑶自嘲的笑,几次深呼吸,止住了泪水。
身旁的风小了些,一股温热的暖意正慢慢靠近。
她慢慢抬头,穆楚宁身披黑色大氅,站在自己身侧。
“少爷?”
“你要急死我吗,这么晚,一个人跑开。瞧瞧你,手这样冷!”说着,穆楚宁伸手一把架起穆瑶,大氅开了个边,将穆瑶紧紧裹住,环在自己的臂弯中,做完这一切,也不言语,只用黝黑深沉的眸子定定凝视着她。
“……你不是应该在府里接待客人吗?”穆瑶一时还未缓过神来,肩膀却被穆楚宁臂上的力道夹的生疼:“少爷放开,疼!”
穆楚宁慌忙松手,怀中人的反应让他陷入慌张,语气不复之前任何一个时候的平静,反而慌乱至极:“知道你难过会来这里,我便一路寻来,若我不来,你难道要在这里哭一晚上吗?”
“少爷跑来,府里说不定又要闹开了。”
“唉!”穆楚宁薄而饱满的唇紧紧抿着:“没事,他们不会找我的。”
原来穆瑶的仓惶而逃被穆楚宁全部看在了眼里,眼见着穆瑶离开,自己却要在席上推杯换盏,穆楚宁情急之下便假意敬酒,将满座高朋一个不落的敬了一圈,硬生生灌得自己微醺,便借口醉酒离席。
只是这匆匆离去却被程郁娆看的清楚。
让穆楚宁没有想到的是,程郁娆竟会联合自己一起演戏。
她充当着一个未婚妻的好角色,在众人的目光中,扶着穆楚宁进了房。
“快去看看穆瑶吧,今日的事,她一定很难受。”
“你……”穆楚宁剑眉微蹙,既然程郁娆已经看出了自己在演戏,那也不必再装下去了:“郁娆,今日之事,实在太突然。”
“我明白,今日,你感到突然,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毕竟我们的身份是不允许我们的婚姻自己做主的。”她深深凝望穆楚宁片刻,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明白,此事我不知情,亦不会强迫你娶我。”说完她眼角已蕴出了一点委屈的泪珠。
“行了,快去看看穆瑶吧。我会留在这里,替你善后的。”
穆楚宁心中莫名一动,似乎眼前这个女子并非自己想象的样子。她若真的可以理解自己与穆瑶的感情,那么他们之间,说不定会有转机!
“原来是程小姐,她竟肯帮你?”听到穆楚宁离席的经过,穆瑶有些诧异。
程郁娆喜欢穆楚宁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眼下被订了婚,却又帮着未婚夫逃走,这岂不是有些奇怪吗!
“程小姐一向对你钦慕有加,如今替你掩饰,是何原因?”
“我想她应该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并不愿夹在我们之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
“少爷还是回去吧,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已与程小姐订下婚事,即便你不愿意,此事也已成了定局。”穆瑶咬了咬唇:“我想我与少爷是缘浅,少爷若日后可以功成名就,娶妻生子,我也会高兴的。”
“你在说什么气话,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怪我娘不该将梅花扇的功劳说到程郁娆身上,更不该自作主张的给我定亲,可是你是知道我的心的!”
见穆瑶转过身不看自己,穆楚宁一把搬过穆瑶肩膀,脸几乎快贴到穆瑶的脸上:“什么缘浅,什么看我娶妻生子,功成名就。我的心难道你不知道吗?”继续逼视着穆瑶,穆楚宁清冷的目光深深刻在穆瑶的眸底心间。
穆瑶别过头去。
要是人间存活,仅凭情之一字就能决定,那还真是容易许多。她原先也是相信磐石般的情谊和突破万难,可是现实到底残酷,给自己上了一课又一课。
她知道两人未来的路有多难走,也知道穆楚宁若违抗家里的意思,不仅是两人的感情得不到善果,甚至更会连累到扇坊和那些扇坊的伙计。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狠了狠心,穆瑶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瑶儿说的都是真心话?”突然,穆楚宁的声音沉了下去,低低的,有些恐惧。
“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娶程郁娆,不会娶任何人,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妻子!”说着,穆楚宁抓起穆瑶的手,将一个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
手心中有一温凉物体,穆瑶低头,见竟是一个小瓶子。
小瓶子精巧透明,拇指大小。瓶肚处略略凸起,瓶颈细长,里面还隐隐泛着亮光。
“萤火虫?”穆瑶惊异,不禁转头看穆楚宁:“这个时节哪里来的萤火虫?”
穆楚宁并不回答,只静静凝视她清隽眼眸。
“嘘!”穆楚宁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搭在穆瑶双肩的手微微用力,将穆瑶的身子转向梅林深处。
不知何时,原本漆黑的夜,已经渐渐有了点点亮光。这些亮光在败落的花枝上蔓延散开,仔细看去,竟是同穆瑶手中一般无二的许多小瓶子。
每个小瓶子中都装了数只正在奋力发光的萤火虫。
“哪里来的这么多萤火虫?”
只微一思量,穆瑶便明白了,这是穆楚宁为自己准备的惊喜,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时准备的,又是在哪里找到的这些萤火虫。
本就假装强硬的心,一想到穆楚宁为自己准备惊喜时的样子,穆瑶心口就是一疼,随即又泛出了丝丝暖意。
眼底复杂神色迅速闪过,她是怎样也放不下他的。
“你说你我缘浅,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一心想要接手穆家扇坊,又为何那么努力要做出些成绩?”他见穆瑶表情虽冰冷,眼中却蕴着柔软,心里也是一疼:“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
其实以前我并不喜欢制扇,是你,让我看到了制扇的乐趣,也只有和你一起制扇,才是快乐的。你一直就像这些萤火虫,用光照着我往前走。如今你若离开我了。”穆楚宁顿了顿,凄然一笑:“照路的光都灭了,我还制什么扇,还谈什么功成名就。瑶儿,你不是还要与我一同做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扇子吗?难道现在不想了吗?梅花贡扇只是第一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现在就要放弃了吗?”
从不知穆楚宁竟是这样的心待自己,穆瑶心似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的打来,打的她几乎快要窒息了。
“这些我都没有忘,可是未来的路实在太难了,今日之事,想必日后不会少有,我虽有心与你一同承担,只是怕误了你的前程!”
话音刚落,穆瑶便觉唇上一阵温热。
她得了一个吻。
月华银光下,一片闪着微光的梅林中,两个年轻的身影依偎在一起,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一夜繁华尽,日升月落。
重新回到穆府的穆瑶经过昨晚与穆楚宁的长谈,失落的情绪已经好转。
当她知道自己一直在为穆楚宁照亮前方的路时,一股莫名的勇气便生了出来。
躺在床上,穆瑶静静闭目,想着穆楚宁,想着昨夜的梅林萤火虫,脸上逐渐浮起笑意。
倏地,穆瑶睁开眼睛,眸中精光一亮:萤火虫!如果扇子也可以想萤火虫一样发光,那将会是怎样一种美妙的景象!
匆忙起身洗漱,敛衣出门,穆瑶仰头对着春日的阳光淡淡微笑。
“瑶儿,这么早,去扇坊吗?我与你一同。”穆楚宁昨夜似乎没睡好,眼睛下一片乌青。
“不,今儿,我要向少爷告假!”
“你有事?”
“嗯,很重要的事!”
“何事,说与我听听。”
穆瑶刚欲开口,身后程郁娆的笑声便传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