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程郁娆身形一滞,只顿住片刻,随即面向众人盈盈施礼。
她从小在名门下长大,早就习惯了人情世故,只微一思量,便通了其中关窍,面上很快爬上笑意。
“娘!”穆楚宁听到这儿已觉事情不对,这穆瑶之功怎得摇身一变竟成了程郁娆的。
穆楚宁趁着宾客相互贺喜,悄悄上前一步,扯住母亲的衣袖:“娘,这是怎么回事?”
“有事散席再说!”二太太嘴唇不动,声音自喉中发出,面上始终对着众人含笑。
“楚宁,这事……”程郁娆转头,一脸为难,她咬了咬唇,见众人都在盯着这边看:“你切勿冲动,眼下众人都在看着咱们,我想二太太这么说也是事出有因的。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将穆瑶的功劳占为己有的,你且放心,等宴席过后,我们再从长计议。”程郁娆低声耳语,手已经搭在了穆楚宁的衣袖上,生怕他会做出些不好收场的事情。
“哎呀,二太太这话就客气了,小女可担当不起。”这时,身材微胖,中等个头的程老爷满面含笑的起身,他右手拇指戴一白玉扳指,左手握着一黄铜烟斗,烟嘴处还隐隐冒着白烟。他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睛,客气道:“这穆家能获此殊荣,楚宁功不可没,功不可没啊!年轻人,有出息!”
穆楚宁心中虽不快,却也不能在此情况下闹得整个穆家下不来台,他收敛了脸上的些许不解,恭敬弯腰施了一礼,回应程老爷的夸赞:“伯父谬赞了。”
“程老爷如此夸赞犬子,真是愧不敢当。”二太太举起一杯酒,先向程老爷微微点头,随即面向众人:“这杯酒为感谢各位今日的赏光。”说完仰头喝下。
“宁儿,斟酒。”二太太转头,美目盯着穆楚宁:“此事,事关扇坊基业,你切不可鲁莽,我做的自有我的道理,今晚过后,会与你讲清楚。”
母亲竟拿出了扇坊基业这等大事来压自己,又讲到后面要做些什么,心中不免生出了不祥的预感。穆楚宁心中疑惑,也唯有轻轻叹气,上前斟酒。
“来,各位,今日我穆府设宴,乃是双喜临门。”说着脸便转向了程老爷与夫人:“程老爷,程夫人,请。”
“你们快看,太太这个架势,亲自敬酒,好像要宣布什么重要的事了!”
远处后院的拱门处,下人们挤到一堆,窃窃私语,兴奋的品评着今日家中喜事。
穆瑶被夹在中间,她亦听到了前院的动静,此时正不知道应做什么表情。
二太太竟说梅花扇是程郁娆的想法!
穆瑶心间波涛狂涌。
自己费心费力,甚至还加入了母亲遗留下的制扇手法,怎得别人的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的努力全部抹掉?
扇坊中无人不晓梅花扇是自己苦心研制的,她这样歪曲事实,目的何在!
“各位,各位请安静!”
穆府管家扬声请众人安静,随后弯腰请穆老爷二太太及程家人站在席中主桌的中间位置。
“今日穆府可以说双喜临门!”二太太略略上前一小步,细眉间蕴着掩不住的笑意。
穆楚宁不禁剑眉微蹙,心中隐隐觉出一丝不安。
“二太太说的没错,今日确实是大好日子。”众人皆屏息听着,程老爷举着酒杯竟也迈前一步,接口道。
二太太眸光一动,随即点头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各位,大家都知道穆家与我程家是世代交好,今日穆家受封,侄儿楚宁又得了圣眷,乃是穆家的大喜,我程某人也是深感欣慰。刚刚二太太说此次受封小女出力不少,这话实在是严重。”说话间,程老爷恋爱的看了看女儿,继续道:“小女与楚宁可谓是情投意合,我们做长辈的也是看在眼里的。自上次赛诗会两个孩子相识,这段时间,他们也一起经历的不少事情,我们心中都有数,穆家交贡扇,我这个宝贝女儿更是耗心竭力没有半句怨言。两个孩子的心思我们做长辈的是明白的。”
听到这,穆楚宁面上已经沉了下来,由于非常用力的克制自己,手臂皮肤下的血管和手骨也已经微微突起。
程老爷这话不尽不实,他似乎都已经感觉到了程老爷接下来将要说些什么了。
“楚宁,我爹他……并不知你与我的事情,这事不怪他,散席后我会与他说清楚的。”程郁娆小声且惶急的贴近穆楚宁的耳朵,手紧紧拉住穆楚宁的衣袖,目光中满是祈求的摇头看他,生怕他做出无法收场的事来。
程老爷面上依旧笑意浓浓。
“我与穆老爷,太太已经商议过了,既然两个孩子心中有情,就此结下两家之好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今日就借着这喜宴,给两个孩子订下婚事。”说罢,他哈哈大笑。
下面众宾客听到两家结亲,纷纷鼓掌祝贺。
“这使不得,程伯父,娘!”穆楚宁再也抑制不住,甩开程郁娆的手,上前一步,正欲拜倒,手臂便被程老爷一把托起。
“看看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他手上用力,面上却波澜不惊:“程穆两家结下亲后,两家的扇坊也将开始合作,合作的事项我与二太太已经商定好,日后将通力为我大清朝效力,我程家也定当竭尽全力帮助楚宁。今后程家将无条件的支持穆家每季度上贡扇子的稀少材料。”在听到要合作时,穆楚宁身形再次一滞,刚刚弓下的腰便僵直了。
席间不少制扇行业的同仁听到此消息也是一片哗然,纷纷议论开来。
京城最大的两家扇坊合作,势力再次扩大,京城制扇业也不再成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时局的变化可谓是变幻莫测。
程老爷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尤其是见到穆楚宁欲言又止,继续道:“程穆两家明日将在商会召开会议,研究说明接下来我们京城制扇业的一个走向。毕竟现在我们两家也算是一家了,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各位同行,也希望在座的明日准时到商会,算是给我程家和穆家面子了。”
一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穆楚宁彻底骑虎难下了。
穆楚宁刀刻般冷峻面容在黑色的暗影下被掩盖的非常好,他低着头,缓缓起身,脚步沉重的退到母亲身后,此时他已明白今日之事是母亲早已安排好的,即便自己此时出声打断或悔婚恐怕也是为时已晚了。
订婚一事自程老爷口中说出,若此时穆楚宁悔婚,不仅伤了两家颜面,让程家蒙上奇耻大辱,更会殃及到扇坊,在制扇界,若是得罪了与自家平分秋色的程家,京城制扇界怕是要面临一场极大的风波与变故了,思及此处,穆楚宁只能暗自拧眉,想着日后在从长计议,另施法子。
此时程郁娆小脸绯红,低着头,显然又羞又臊。见穆楚宁阴沉着脸,她怯怯的转眸低语:“我爹怎么能擅作主张,楚宁,明日我们再好好商量此事,今日你先配合一下长辈,你放心,我不会强求你的。”
穆楚宁并没答话,母亲与程老爷此番设计,着实让涉事未深的自己吃了个暗亏,现在错事已成,若无挽回方法,他以后没有立场再见穆瑶。
后门处,穆瑶怔怔站在人群中。脑中有片刻的凝滞,她自然将宴席间每个人的每句话都听的清清楚楚。
穆瑶心口开始钝痛,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搜寻穆楚宁的身影,正巧接到了他半是复杂,半是歉意的目光。
穆瑶勉励堆出个微笑,她知自己脸都僵了,这笑定是奇丑无比,不及程小姐十中之一,这么想着,她迅速的转身消失在后门,再没顾忌穆楚宁。
“瑶儿!”穆楚宁低声唤了一句,随即硬生生收住了自己迈出的步伐,转头面向众人,含笑举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