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扇坊的后院中，穆楚宁急步绕过凉亭，追着穆瑶的身影到了画坊。

画坊的门已经被紧紧关上，透过半开的窗子，穆楚宁看到穆瑶正对着桌上的一团丝线静静的发呆。

他上前两步，行至门口，伸手欲拍门。手指已经接触到了门板，可想了想，终是没有叩响房门。

“瑶儿该是误会我和郁娆了。”他很了解穆瑶心中所想。

在这扇坊中，虽两人可以不必避讳家中下人的眼光，但毕竟人多口杂，况且程郁娆随时可能出现，若如此，穆瑶心里会更不舒服。此时，与其冲进去解释，不如寻个机会，单独与她聊聊。

穆楚宁想着走回到画坊的窗下，他终是不放心穆瑶一人的。看穆瑶兴致缺缺，他索性也靠在窗边，静看大雪簌簌而落。

两人就这样雕塑般的静了许久。

天色渐暗，黄昏已近，天边暮云火烧般的燃起。

穆瑶缓缓将俯于桌案上的身体直起，深深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虽是傍晚，扇坊制扇间里的伙计还在忙碌着。

只为可以按时完成上贡的扇子。

“你这丫头，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下料，劈竹，刮青，蒸煮，打篾都是备料的范畴，你怎么就是记不住。真不知道大师傅怎么会把你招进扇坊来！”

刚走进备料间，穆瑶便见到一个伙计大声在训斥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看上去只有十四五的样子，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

“王师傅，对不起，我……”

她低着头，嘴中连连道歉，似乎马上就要哭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穆瑶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燕儿。

这小丫头与燕儿年纪相仿，身形似乎也有些相似。

“王师傅，什么事？”

想到燕儿，穆瑶心中总是有一种疼惜与惦念。如今看了这样相似的女子，自然是感到亲切的。她定了定神，缓步走过去问。

“哎呦，是穆瑶姑娘啊。”王师傅是扇坊备料的师傅，大约四十来岁，微胖，一双小眼睛在胖脸上更显的小。此人尖酸刻薄，很是唯利是图，在他手下工作的伙计没有一个不抱怨的。

“这丫头，很是蠢笨，一个扇子的选料，下料，交了十天了，还是学不会。”

王师傅斜斜瞥了一眼小丫头，转而陪着小脸向穆瑶道。

穆瑶抬了抬眼，也不看王师傅，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丹茗，十五了。”

丹茗并不认识穆瑶，只知道这个姐姐应该是扇坊里很厉害的人物。

“丹茗，很好听的名字。”穆瑶侧头笑了笑：“别害怕，你来扇坊多久了？”

“十二天。”丹茗怯怯的不敢抬头，眼睛只盯着自己脚下的一方黄土。

“才十二天。”穆瑶点点头：“王师傅，你也别要求太苛刻了，她还小，慢慢来。”

王师傅点头哈腰的称是。

穆瑶深知自己离开后，王师傅肯定会继续为难丹茗，便也不着急走。

“丹茗，你来和我说说做竹扇的选料是怎样的？”

穆瑶有心帮眼前这个小丫头，王师傅如此精明自然看的明白，只在一旁陪笑不做声。

“选料……”丹茗似乎是很紧张，没想到会被问到，一时结巴的说不出话。

穆瑶也不急，只淡淡看着她笑了笑，随后从手边拿起一条竹子在手中把玩。

她扬手挥了挥手中的竹子耐心道：“制作扇子，选料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就拿做竹扇来说，扇骨的质量如何完全取决于竹子的好坏，所以每一个步骤都很重要。伐竹之前我们要审视竹子是否有瑕疵，竹子的老嫩也很重要。

太嫩的竹子不够坚挺，疏松，很容易变形，所以不能用。太老的竹子纹理粗糙不耐精雕，故也不能用。

那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竹子呢？”

穆瑶突然侧头问丹茗。

“不嫩不老的……”丹茗小声的回答，似乎不敢确定。

“这不废话吗！穆瑶姑娘，你看这资质，要不和少爷说说，打发走吧。”没等穆瑶说话，王师傅在一旁插画，眼中满是鄙夷神色。

穆瑶也不理他，只淡淡微笑看着丹茗：“要用树龄在六年的竹子，且竹节的疏密间距要在30厘米以上。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丹茗点头如捣蒜，感激的看着穆瑶，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有晶莹的碎珠在转动。

“那备料呢？你可知道制扇前要怎样备料？”

“我知道。”丹茗刚刚还沉着的委屈小脸，似突然被光照亮了，她睫毛动了动，声音也大了几分：“备料分五个步骤。下料，劈竹，刮青，蒸煮和打篾。”

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穆瑶，等待被夸赞。

穆瑶眉峰挑了挑：“具体呢？”

“具体……”丹茗又卡住了。

穆瑶摇摇头：“光知道顺序和需要什么东西是不够的，还需要知道如何去准备这些东西。只要知道了如何挑选出最好的备料，才是做好一把扇子的基础。”说完穆瑶将手里的竹子交给丹茗，自己走到石凳上坐下：“将选好的竹子砍伐下来以后，需要将竹子去节。再按扇骨的长度略加余量裁切，然后看竹壁的厚度，弧度取决用于扇骨的大边或小骨。”

所谓的大骨就是折扇两边最粗的扇骨，而小骨则是中间的较细的扇骨。

丹茗认真的听着穆瑶讲，穆瑶抬眸间，竟隐隐看到了初来扇坊时的自己。

当时自己才十岁，第一次来扇坊看到什么都新鲜。由于顽皮，还不小心这断了一根小骨，被刘妈痛打了一顿。好在扇坊的刘师傅出面劝和，自己才逃过一劫。

穆瑶嗤笑一声，那时候自己怯怯的样子倒是和现在的丹茗很像。

“姐姐？”丹茗见穆瑶失神，轻声唤了唤，结果又遭到了王师傅的一个白眼。

“嗯？”穆瑶回神，拉过丹茗的手很是亲切的问：“我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竹壁的厚度了。”

穆瑶略一点头，继续道：“如果是用大边，就是按边骨需要的宽度劈开成若干支边骨料，然后捋竹子劈成边骨所需要的厚度，刮去竹子表面的青绿色竹衣，再通过太阳晒成淡黄色备用。

哦，对了，注意不要晒的太久，在一般的阳光下晒三天足够，以表面看不到青色即可，时间太长竹子会脱水过多而给下面造型带来不便。”

丹茗听的很认真入迷，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制扇需要这么多讲究。

“用于小骨的竹子长度可以略短于大边料2-3厘米，宽度大约在1.5厘米左右。捋小骨料按竹壁的厚度劈成2片，按头青，二黄分开存放，再捋分开后的篾片放在锅里用水蒸煮一小时左右取出，然后通过打篾机捋竹片削成所需要的厚度。”

“穆瑶姑娘……”正讲着，旁边的王师傅轻声打断：“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您明儿再说。要是被少爷知道你这么晚还在教下人，估计又要训斥我带不好新人了。”

穆瑶心思一动，想着，若这王师傅真的挨说，恐怕丹茗便真的不能在扇坊待下去了。

于是点点头：“好，接下来的问题你来教她。”

这样一说，即便王师傅想要赶走丹茗恐怕也是不能了。

“好好在扇坊学习。”穆瑶起身，犹豫片刻，还是往大门处走去。

无论时间过的怎么慢，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穆府，回去面对穆楚宁与程郁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