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拂微笑道:“以你平生行事作为,犯恶无算,我们即使便以多攻少,那也只算除奸并不违背道义,但本帮主今日心情甚好,就法外施恩,陪你玩几招。
“若十招之内擒不了你,就放你走路,你看怎样?”
此言一出,那三人俱都大惊,尹似村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已试出段拂武动胜过自己不止一筹,但猜想纵然如此,两人交手总也须一二百招方分胜败,若说十招便将自己手到擒来,那可委实是欺人之谈,匪夷所思了。
想到此处,尹似村不喜反怒,勃然道:“段拂,你欺吾太甚!天下有谁敢出此大言,说十招之内将我擒下?将我尹某当成扎就的纸人儿么?”
段拂摇手道:“不相干,不相干!若换了别人,我只两三回合便即拿下,与你约到十招,那还是瞧得起你哩!”
若换了别人在旁,听了这话必定不悦,但关关与他是夫妻之亲,陆高轩又生性豁达,二人均知他口出狂言,必有所为,都是微笑不语。
尹似村智计本高,值生平从未遇过这等藐视,不由气极冷笑道:
“那可多谢了,第一招!”
此人号称“千面千手”,暗器功夫当真天下一流。
“招”字出口,将头一低,“扑扑”声响,已打出三支弹雀弩,四柄飞刀,六枚飞蝗石,九枚铁蒺藜,计二十二般暗器,或以机关驱动,或以指力弹出,俱都呜呜风响,劲力不凡。
段拂早有戒备,见他肩背一动,暗器是扇面之形向自己射来,当即觑准来势,双袖轻扬打出十一枚围棋子,只听空中“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甚是清越,他每一枚围棋子都迎上两般暗器!
弹雀弩被击得偏了,向下插入土地,铁蒺藜则被反击回去,飞刀被从中击折,只有飞蝗石形体大些,将棋子撞得粉碎,但本势已消,不能再伤人了。
段拂这十一枚棋子用的纯是巧劲,只是时机位置拿捏得妙到毫巅,那是邓九公所传“七事神功”中“棋字门”与“米字门”两项神奇功夫的结合,所谓神而明之,妙参造化,虽只是一招,当真非同小可。
陆高轩和关关见了这等奇妙情景,惊得一时连喝彩也忘了,半晌才爆出一个“好”字。
尹似村伸手将反激而回的铁蒺藜抄住。
骇得脸也白了,心道:我自命暗器功夫天下无双无对,怎地世间还有这等手法?
想到此处,将铁蒺藜向怀中一揣,双掌一错,揉身而上,使的正是他的得意武技“冰蚕寒风掌”的第一招“冰蚕吐丝”。
段拂一声长笑道:“第二招!”不退反进,双拳一前一后,足下如同凭虚一般,忽南忽北,忽东忽西,内中又含休、生、伤、死、景,惊、开、杜八门,左是拳术中的不世奇招“四通八达”。
此招乃是南宋末年的神雕大侠杨过所创,邓九公辗转学得,传了段拂,尹似村如何识得,总算他武技高强,这路“冰蚕寒风掌”在守御上又有独得之秘,虽然手忙脚乱,拖泥带水,还是勉力化开,只是阴寒真气没能发出,聚在胸腹之间,郁得甚是难受。
关关见了他这等狼狈情形,拍手笑道:“姓尹的,这下子服了罢!拂哥哥!第三招!”
段拂笑道:“好!”左右双掌各捏剑诀,挥洒之下,已疾地在空中写了一个行书的“锋”字,这路功夫却又出自武当创派祖师张三丰之手,当年他三弟子俞岱岩被天鹰教暗算,复被西域少林派中人以金刚指力捏碎了全身关节,变作终生残废。
张三丰中夜徘徊,忧心如捣,因想起此祸自屠龙刀而起,以指书空,反复琢磨与屠龙刀有关的那几句口诀: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剑出,谁与争锋。”
他意与神合,书法与武学融汇一处,竟创出一套威力奇大的“倚天屠龙功”。
这套功夫被其五弟子张翠山习得,多年之后,张翠山自刎而死,这套功夫便即湮没人世,武当本派中亦无流传。
岂知十数年后,张翠山之子明教教主张无忌重上武当,张三丰传授他太极拳剑之时,顺便将这段掌故告诉了他。
张无忌其时武学造诣已登峰造极,加上不悉书法,难能体会个中妙处,但知这路功夫了得,命人绘成图谱,存于明教,这套奇功才得保全下来。
邓九公辗转获得之后,将它并入“七事神功”中的“书字门”,一并传于了段拂。
其实两年之前,段拂与关关在金华府力抗三魔之时,这诸般奇功已学在身。
但那时段拂内力不足。
纵然招数精妙也是枉然。
现下他获得了邓九公的毕生功力,再加上自己本身修为,内力之厚,堪称天下无及,兼且这两年中勤修苦练,悟道日深,任是平平无奇的一招,在他手下也能焕发出极大光彩。
说时迟,那时快,这个“锋”字写出只是一瞬间事,尹似村双手双足齐出,连推带挡,终于化解了大部分招数,最后那一招终于没有躲开,被段拂手掌带上衣襟,间或连退数步,方始拿桩,站稳身形。
关关看得拊掌大笑,开心之极,朗声道:“拂哥哥,再给他来一记!”
段拂笑道:“好啊!”左手食中二指微屈,倏地抓向尹似村眼目。
尹似村见他来势奇快,吓了一跳,向后退避。
段拂取目是假,正要他这一避,右袖拂出,内力激荡之下,竟如木棍般笔直,“啪”的一下卷上了尹似村脚踝。
尹似村究是顶尖高手,虽败不乱。疾使个“凤凰旋窝”,有如旋风般原地打了十几个转,这才脱出身形,却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失声道:“你……你这是打狗棒法?”
段拂笑道:“你倒好眼力,不错,我左手是‘戳’字诀,右手是‘绊’字诀,你居然能从容化解,算你是一号人物,此处无棒,双手可也将就用罢,这是第几招啦?”
尹似村道:“第五招罢!”话甫出口,心念一动:这小子怪招迭出,我若再固守,任由他发招猛攻,那可不是善策。
不如全力进击,以攻为守,量只剩下五招,他,也奈何我不得!想到此处,虎吼一声,双掌全力推出。
段拂见他来势猛恶,其中更夹着一股奇寒,中人欲僵,他在“冰蚕寒风掌”下吃过苦头,却也不敢怠慢,双袖齐发,掌藏袖中,猛力击出。
右袖飘飘乎若云霞流动,左袖却重滞之极,便似带着几千斤泥沙一般。
他这一招出自五行六合变化,右掌是北方癸水之家,左掌是中央戊土之家,轻灵沉猛,兼而有之,刹那之间与尹似村双掌撞在了一处。
这一招双方招式均甚精妙,以故纯是内力上的比拼。
四掌相碰,尹似村全身一热,几欲脱力,连忙足尖点地,向后跃出,只觉胸腹间一口浊气凝滞不散,已然吃亏不小。
段拂双掌一凉,一股寒气细线般迅疾无比地爬上小臂。
他吃了一惊,运气三转,将寒气消除,对尹似村这一掌功力之厚,威力之大也觉佩服。
尹似村力攻不逞,又萌怯意,心道:还剩下四招,不知这小子还要弄甚么花招,我只守紧门户便了。
他现下当了丐帮帮主,身份不比从前,自然不能食言,待到十招一过,我拔腿就走,日后再邀府主助拳,以雪今日之耻,那又有何难处?
段拂见他如此,已知就里,长笑一声道:“还有四招,小心接着罢!”
口中连喝:“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说这九个字的中间,拳脚齐出,分别用上了画字门的“万壑松风”,诗字门的“落日故人情”和柴字门的“心观慈悲刀法”。
尹似村被他弄得眼花缭乱,也顾不得辨认对方路数,只一股劲儿地拍出十余掌,只求将对方封在门户之外,这三招接了下来,只累得他晕头转向,全身大汗淋漓。
段拂蓦地里一声长啸,喝道:“最后一招!”踏中宫,转洪门,一拳击出,虎虎生风,竟是“长拳十段锦”中最为平常的一招“黑虎偷心”。
在这刹那之间,尹似村已对段拂将要使出的这第十招做过各种各样的揣测,无论他使出怎样诡异莫测的招数,甚或的一拳一掌将自己击毙,那也不会太过吃惊。
独独没有想到对方这招竟是庄稼汉子,大车把式也会使的最最平常的“黑虎掏心”。
一时之间,有如泥塑木雕,呆在当地。
段拂一拳来得好快,尹似村刚刚省起,胸肌一缩,右掌斜切下来,段拂左掌上翻,接住他这一击,右拳变为虎爪之形,一把拿正他胸口的“膻中穴”,口中笑道:
“第十招?”尹似村要害被抓,全身酸软,委顿在地。
陆高轩与关关见段拂竟以这等招式将这样一个大名鼎鼎、武功卓绝的魔头制住,直惊得眼睛如铜铃般瞪起,却连喝彩也忘了。
要知段拂武功虽已远在尹似村之上,但说十招内将他擒下,那是绝无是理,只是段拂料定尹似村存了怯意,故先以狂言激得他心浮气躁,又故意在前九招中花样百出,使他在心中根深蒂固地以为自己第十招必然出奇,然后再使出平凡招数,才有取胜之机。
这其间的布置心计精审之极,增减一字不得,可最关键的还是段拂的奇厚内力,奇绝武功,奇快速度,运使这一招“黑虎掏心”,否则换了别人,尹似村一怔之下仍能将他被掉。又焉能一举成功?
李陆二人喝彩声中,段拂伸手将尹似村提起,昂然道:“你若不服,咱们可以再战。”
尹似村容色黯淡,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败在你手下,任你处置便了。”
这十招的赌赛他虽是败在段拂巧计之下,但也知自己功夫着实比他差着老大一截,再斗也只有输得更惨,想到自己一世英名,尽丧于此,说这话时,实是沮丧之极,刹那之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
关关对他本无好感,陆高轩先被他暗算,又被他杀了两人徒儿,本来恨之切骨,但此时见他这般模样,却油然自心中生出一股凄恻之情。
段拂道:“好!”
反手解开他的穴道,冷冷地道:“阁下言面有信,倒不失为一代高人,可惜你利熏欲心,为虎作伥,恁多年中,不知残害了多少好人,现下你还不悟以往之非策?”
这最后一句话段拂运上了中气,直震得尹似村耳中“嗡嗡”作响。
他仰头看看,明月在天,低头看看,血污满地,适才被自己所害的那两名道人犹自圆睁双目,死有余辜。
蓦地里,恍如一道电光划过长空,自己过去数十年的作为一幕幕现在眼前……
二十几年前,自己艺成出山,何尝又不是抱着济世救人之志?
只因意气过盛,身怀奇才,受不得旁人半点委屈,这才屡下辣手,坏了几个侠义中人,遭到数派精英联手追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