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似村一惊回头,段拂已经悄没声地站在当地,双手负在身后,面带笑容,姿态风度果然奇佳,关关适才的扮相可谓得其神髓。
段拂微笑道:“我们怎样?你以易容术骗我们,我们也以易容术骗你,大家扯了个直,你可并不吃亏啊!好罢,你先说,真的陆掌门现在何处?”
尹似村回身劈出一掌,掌风到处,一张阔大坚硬的木床四分五裂,底下现出一个人来,满面怒容,正是武当掌门陆高轩。
段拂对道:“陆先生,你没事罢!”纵身便要上前为他解穴。
尹似村见段拂掠过身旁,好似全不防备自己,心念动处,五指成虎爪之形,倏地拿向他的手腕。
他是何等武功?这一抓招式虽然寻常,拿捏却是极准,力道也大,二者相去还有数寸之遥,段拂便觉腕上微麻,疾地向外一甩手,反手成钩,钩化为掌,推了出去。
两年前金华那一战,尹似村终生都是刻骨铭心,对于段拂与李关关的修为更是潜心琢磨,了如指掌。
他知自己这一抓决计不能得手,后面还藏了五六个变招,只消段拂应对稍一不善,便可手到擒来。
哪知段拂右手一甩,他便觉五指酥麻,霎时间半只手臂全然无力,禁不住后退几步,骇然失色,心道:
我这一抓有五六个变招,这小子怎会在一甩之中全然破掉?
仅仅两年不见,他的武功内力怎地好像凭空增加了数倍?
还没想完,段拂半招“潜龙勿用”已然发出。
尹似村听得风声怪异,识得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高招,不敢怠慢,双掌也猛推了出去。
三掌相交,竟是寂然无声,两人身形同时一晃,借力飘出,尹似村是稳稳站住,段拂却退了两三步方才站定。
交换过这一招,本来是尹似村略占上风,他却面色惨白,怔忡不定。
要知他虽仓促应战,力道只使到六成,段拂却也是以攻为守,破他后招,劲力也并没使足了。
段拂以单手对双掌,居然只稍逊一筹,可见实力在他之上不少。
尹似村一探出虚实,登时呆了。
他万万想不到,两年之前自己胜过他绰绰有余,现在情形却完全倒了个个儿,这小子莫非吃了甚么仙丹灵药不成?
段拂见他不再动手,也不再理他,上前几步,双手食指点出,“哧哧”声响,陆高轩的穴道便已解开。
“锵”的一声,宝剑出鞘,耀眼生花。
陆高轩一剑在手,腾身而起,人在空中,“指南针”、“白鹤亮翅”、“拨草寻蛇”三招迅若电闪,直指尹似村各处要害。
这几招均是武当太极剑中的高招,段拂见他使来,有若腾蛟起风,剑势虽疾,却大有绵柔之意,神在剑先,吞吐合度,的是名家风度,不禁暗喝一声“好”。
可是他剑法虽高,实力却较尹似村差得太多。
尹似村仍旧苦想段拂之事,头不抬,眼不睁,只随随便便几步横跨,几步直行,陆高轩凌厉的剑势便尽行消于无形。
段拂眼见情势不妙,尹似村若是还手,陆高轩势必一败涂地,当即沉声喝道:
“陆先生且请住手,我有话说!”
陆高轩本以为尹似村趁已不备,才能得手,拆了这几招,不由得心寒不已。
他在床下听了半日,尹似村信口雌黄,竟说他罗天府三个人挑了武当全派,真是气炸肺腑,如今才知此言并无虚假,若那两人与他武功相若或者稍低,说屠灭武当派恐怕费不了多大周章。
当下长叹一声,撤剑后跃,向段拂投来感激的一瞥。
他虽生性不羁,少理琐事,但身为武林领袖,历练无数,岂不知段拂如此说只是顾全他的颜面,主旨还是怕他有甚损伤而已。
一转脸,看见两个弟子倒在血泊之中,瞑目不动,不由又是伤感,又是愤怒,恨恨地那着尹似村。
尹似村却愁眉苦脸,冥想不已,对他所做所为视如不见。
段拂道:“陆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高轩道:“这狗贼……”
他只骂出三个字,便觉与自己身份不合,勉力抑住怒气道:
“散了筵席之后,我多喝了两杯,回来闭目养神。
“这家伙一身轻功当真了得,他从窗户偷偷跃入,竟然毫无声息,待我惊觉,他已离我不过五步。
“我仓促迎战,剑未出鞘,便被他暗器打中穴道。唉!我艺不如人,艺不如人哪……”
尹似村忽地打断他的话道:“陆掌门莫要谦抑,尹某一身轻功。自信可排在天下前五名之中,你于微醉之际,竟能发觉有人潜入,已是武林中顶尖儿的好手了,至于被我暗算却非战之罪。”
陆高轩瞥了他一眼,见他说得诚恳之至,并非讽刺自己,胸中怒气稍平,道:
“阁下为人奸恶,但能坦言直陈,足见气度。”
尹似村微微笑道:“不敢。”
陆高轩接下去道:“他将我点倒,换过衣服,又鼓捣了一会儿,想是在易容改装。
“然后我便听他唤云鹤前去请你。
“这贼子想是扮得甚像,云鹤丝毫也没疑心,我知他必定不怀好意,可是空自焦急,却没法子动弹,更不用说出声示警了。
“可是等到这位姑娘到来,我却立刻便知这个‘段帮主’不是真的……”
关关奇道:“咦?那为甚么?是我的易容术有甚么纰漏么?
陆高轩微笑道:“姑娘易容神技之高,真是在下生平少见,直可与这位尹巡使平分秋色,不相伯仲,学段帮主的说话更是神似得体,委实找不出甚么破绽。
“否则在下于易容一道是门外汉,连我都能瞧出来,这位‘千面千手’的老先生岂不是用脚趾头也能知道真伪了么?”
此人说话诙谐,实是天性,虽然爱徒惨死,强敌在前,一说到轻松点儿的事情,总是禁不住要在上面加点花式。
关关不禁“扑哧”一笑,道:“那我可就不明白了。”
陆高轩微笑道:“这个说穿了毫不稀奇。我当时像段木头般躺在床下,恰巧能看见姑娘两只鞋。
“姑娘穿段老弟的鞋未免会大一点,里头想必塞了些棉花之类,这且不说,姑娘百密一疏,足下穿的乃是绣着荷花的丝袜。
“段老弟风流倜傥,可也不会穿这种袜子的,姑娘你说是不是?”
关关、段拂同时笑了出来,尹似村却是大悔:
我怎地这等粗心,没看一眼她的鞋和袜子,否则又怎会着她的道儿?
可转念一想,这事儿也怪自己不得,若非身处陆高轩那样的地方,又有谁会在昏暗灯光中看别人脚上穿甚么样的鞋,着甚么样的袜?
陆高轩接下去道:“李姑娘,段老弟,我知道尹巡使假扮我是理所当然,发现李姑娘并非真的段帮主也不奇怪。
“可是尹巡使扮我也是出神入化,连我自己也看不出甚么不妥,你们又怎能预先知道这个陆高轩是假的呢?这可教小老儿佩服之极了。”
尹似村心中一直存着这个疑团,不由得凝神倾听。
段拂忽地长揖下去,道:“说起此事,却要先请陆先生原谅了。”
陆高轩不知为了何事,连忙伸手相搀道:“好说好说。”
段拂直起身来,微笑道:“其实我并不知要来见的陆掌门是假冒的,关关也不知道,只是得知此事时,我们恰巧在谈罗天府的事……”
他说到此处,伸手搔了搔头发,略觉为难地道:
“怎么说呢?这事听来有些难以置信,其实不过是我们当时都有种预感,觉得该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罢了。
“关关想了这个主意,起先我并不同意,因为如果是真的陆掌门,真的有事与我商议,那么假扮欺人未免不敬,可关关以为总是小心些好,再说陆先生你生性诙谐,至多事后向你道个歉,一笑置之,也无大碍。
“当时我们便已想到,倘若未见的陆掌门并非真的,那就必定是尹似村假扮,因为罗天府只有他一人有此本事,可是让关关独自对他,未免危险。
“关关却说倘若为他所算,便即露出本声,吓他一跳,只消他一走神,自己便可脱险。
“我想关关比他武功只稍逊一筹,这般筹划也未尝不可,再加上我在旁边护卫,想必不会出甚么大乱子,才答应下来……”
陆高轩叹道:“这也真算得如有神助,不过你们有此决断,当真了得。
“看来我们这辈人当真是老了,老得不敢想,也不敢做,连出奇制胜也不会了……”
尹似村默然不语,回想起刚才情景,自己已经制住关关,她情急之下露出女声,自己一惊,便即被她免脱,种种情形,便与她预想的毫无二致。
他一生自负聪明,这时才知道绝及不上眼前这美貌丫头,一时不由得豪气登消,嗒然若丧。
这时种种疑问均已解开,段李陆三人均将目光投向尹似村。
陆高轩看了看他,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徒儿,又是怒从心起,恨声道:
“奸贼呀奸贼!你作茧自缚,今日还想生下君山么?”
尹似村面色惨然,半晌才道:“我只后悔自己太过贪功,又太过自负,没将二弟三弟也招上山来,否则咱们以三对三,大有一搏。
“现下我寡不能敌众,那就无话可说了,你们一齐上罢,尹某今日有死而已!”
双掌一错,摆出守势,只待三人出手。
关关“哧”的一笑,道:“姓尹的,别将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你那点儿玩意,还值得我们以多攻少不成?只须拂哥哥一人出手,就够你受的了?”
尹似村被她讽刺,不但不怒,反而面有喜色,颤声道:“你说的可当真?”
他心知肚明。
关关比自己武功稍逊,再加上个陆高轩自己便讨不了好去,何况段拂武功更胜于已?
自己说尽力周旋,最后也不过真的是有死而已,顶多饶上陆高轩一条性命罢了。
这时听说只有段拂一人出手,陡然之间,面前大现光明,那真有绝处逢生之感,他已知段拂得了奇遇,武功在他之上,可是以一敌一,自己虽然必败,总有逃生之机,这问题太过关键,不由得他问话之时声音不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