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太匆匆，冬去春又回。燕子低飞，掠过屋檐。孟森衣冠冢旁的孟母青冢上添了些新苔。老孟家的旧房子今年又翻修了，比先前添色不少，可惜旧屋焕新颜，故人已不在。少妇坐在院子里看桑树新发的嫩芽发呆。少女从房里端出了茶，放到少妇身旁说：“太太，请喝茶。”

艾婉抬头说：“惜儿，别那么叫。听着怪别扭的。还是叫嫂子吧。”

孟惜说：“不叫您太太，别人该说闲话了。反倒丢了孟大娘的妥帖谨慎。”

艾婉说接过茶说：“妈的心愿你我都知道。她让我们照顾你。我们应该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你。再说，我与你交好，不单是为了让妈在泉下安心。有你在，我也好有个人说说话。”

孟惜说：“您心地善良，老太太以前常念叨。好意我领了，改口真的不能。改了称谓让旁人笑话。”

艾婉说：“世间本就多闲话，有心人总会鸡蛋里挑骨头，不必太在意别人说什么。”

孟惜说：“我——我只是不愿意沾老爷的光。”

艾婉先是一怔，随后就明白了：孟惜对刘不一心存芥蒂，艾婉便说：“这样，你就叫我姐。跟他就没关系了。比嫂子还亲些。别人也没那么多闲话。”

孟惜一笑说：“那，姐姐你快回家去吧。我自个儿在这儿挺好。”

艾婉说：“你在这儿守了快一年了，就是亲生女儿也未必做得到。这份诚心妈泉下会知道的。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们不放心，就是妈也不会放心的。还是跟我回去吧。他这几年早出晚归，你不会经常和他打照面的。即便是见到了也不用理会。我不也在刘家得过且过地活着吗？你不在，我的日子是难熬得很。对我而言，最舒心的日子莫过于这几天来这儿看看妈和你。你不陪我，明年我怕是撑不到来上坟了。你就跟我回去吧。”

孟惜无奈点头同意。

次日，艾婉领着孟惜启程回刘公馆。虽名为回家，艾婉的脸却阴郁得很，不见半点回家的喜悦，可见其对家、对刘不一的憎恶。从江北的老城去柳叶洲，最近的路当属水道。艾婉和孟惜一行到了江北码头时，保姆已带了刘义在此迎接。

刘义一见艾婉便跑了过来：“妈妈。”

艾婉边等船边打量儿子，这才露出了笑颜。

孟惜在一旁说：“一年不见，少爷都长这么高了！”

艾婉摸着孩子的头说：“我都一月没见到小义了！想死妈妈了。”艾婉又指着孟惜问刘义，“看这是谁？”

“想不起来了吧。”孟惜微笑着拿出一串**葫芦在刘义面前晃了晃。

小孩儿接过就开动，边吃边说：“我记得，奶奶的丫头，惜儿姐姐。”

艾婉笑道：“呵呵，记得就好。以后得叫姨妈。”轻轻抚摸一下儿子的头。

陶桥已经把行李装放停当，过来了说：“太太，就快开船了，请您和少爷上船吧。”

刘太太和刘少爷等人坐在最里的包间。船头都是些贩夫走卒。艄公解了缆绳，便要开桨。

“船家，等一下。”岸上三个人边招手喊，还边朝码头跑。

艄公停下来，对那三人喊道：“快些！”

那三个人跑到近处时，船客才看清是两男一女。两位男士穿着修身的西装跑在前面，不时朝后看，像是在等待伙伴，又像是在加油鼓劲。其中身穿灰白外套的先生拉着一位穿着**花边小长裙的小姐。那小姐既要顾着头上的帽子又要顾着脚下的高跟鞋，而裙子的摆幅又略微显得小了些，不适于跑动。跑在最前头的黑衣男士不时地停下等后边的伙伴。那女士突然停下来，脱下鞋帽并将裙子的下摆撕开了一道口子，提着鞋帽撩起裙摆跑了过来。船客中有人小声发出惊叹。远远地便能听到三人爽朗的笑声。渡船离岸约有三尺，女子纵身一跳即上了船。随即两位男士也跳上了船。船晃荡了几下，灰衣男子一把抓住重心不稳的女士。三人相互看看，狼狈不堪，又笑开了，全然不顾船客们带有评论意味的眼神。

刘太太舟车劳顿，抱着儿子靠在座位上打盹儿，并不留意那三位船客。倒是孟惜看着觉得好玩。船很满，后来者只能挤在船头。两位男士身手敏捷、风度翩翩，肤色都呈现出长年日晒后的黝黑，而灰衣男子更甚。两人脸型轮廓分明，身形相仿，只是黑衣男子的棱角稍圆润些。**花边的女子十分健谈，笑到开怀时洁白的牙齿自然显露。她整理完跑乱的长发就又戴上了帽子。

艾婉被船晃醒了，抬起头，正好看见船头几个人的背影，心里落下个疑影，那灰衣男子的背影像极了某位故人。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想要看个明白。但几秒钟后，灰衣男子虽未回头，但举手投足间的迥异于故人的风格便让艾婉打消了幻想。她将头偏向一边，继续闭目养神，全程不曾再睁开。

“到咯！”随着船夫一声高亢的吆喝声，船儿摇摇晃晃地靠了岸，客人们陆续下船。里间的刘太太一行自然是最后才上岸。

岸上传来那**长裙女子的声音：“今天你们俩可都输了。柳林，内山，你们得拿彩头。”

灰衣男子揶揄道：“好，好，既然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还能不给你彩头？”指着撕坏的长裙笑不可支。

艾婉听见声音随即惊醒，脸上立刻浮现出错愕的表情，不由得探身张望问道：“友林？”

孟惜问：“太太，你怎么了？”

艾婉慌忙问：“惜儿，你刚才听见人叫友林了没？”

孟惜答道：“确实有人在叫什么‘林’，但我没听真切。”

艾婉当即往前冲，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见那岸上的三人越走越远。艾婉连忙喊了几声“友林，友林！”却并没有人回应她。灰衣男子和同伴们依旧谈笑着，转身进巷子，便看不见了。

艾婉望着那三人消失的巷口，痴痴地自言自语道：“真的是他吗？还是我看错了。看来我真的是太累了，才会想起他。唉，十年了。”

孟惜和保姆领着刘义跟上来问道：“太太，怎么了？”

艾婉无奈自嘲般浅笑一声，说道：“没事。回家吧。”牵着儿子登上了早已等在码头的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