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园散步回来，孟母带着孙子洗漱后便要哄他睡觉。那孩子爬上自己的床，睡意还浅，翻来覆去不肯睡，巴望着对孟母说：“奶奶，再让我玩儿会儿吧！”

祖母边说边替他脱衣服：“白天走了那么远的路，该睡了。明儿早起再玩吧，啊。”

孙儿摇着祖母的手臂撒娇说：“奶奶——就一会儿。”

祖母笑说：“好好好。你想玩什么？”

小孙孙从枕头下摸出一片竹叶递给祖母。

祖母眼前一亮，问：“院里摘的？”

小孩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在路上摘的。这叶子又绿又大，吹起来肯定好听。”

祖母轻轻拍拍孙儿的圆脑袋：“你个鬼灵精！我说你晚上怎么心不在焉的。”她接过竹叶，清扬的竹叶音便飘出了房间，萦绕在小楼和院子里。小孙儿趴在床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听得入了迷。

一曲罢，孙儿又祈求道：“奶奶，你教我怎么吹叶子好不好。”

“好好读书是正经。这个好多人都会，以后再学也不迟。”祖母把叶子收好，替孙儿盖好被子。孙儿劲头还足，缠着让祖母讲个故事。老祖母想了想，便随便从自个儿的“故事袋”里挑出一个：“很久以前，南海帝君住在南海，北海帝君住在北海，中间住着中央帝君混沌。”

小刘义瞪大了眼睛问道：“馄饨？是我们吃的那个馄饨吗？”

孟母听了不由得好笑，说道：“不是，混沌是个人。南北海帝君常聚在一起。因为路途遥远，每次都是混沌做东道。南北帝君感念混沌的恩德就商量说：‘每个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吃闻等。唯独混沌没有这七窍，我们干脆试着给他做出七窍来吧。’于是每天凿一窍，七天后混沌就‘哗’地化作一团气。”

小孩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馄饨煮烂了就成了馄饨汤了是吗？”

祖母微微一笑说；“是啊。睡吧。”捏好被角，关了灯，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惜儿正好端了托盘来。孟母问道：“好了吗？”

惜儿答道：“好了。”

孟母边说边接过托盘：“给我吧。”

趁着孟母哄孩子睡觉，艾婉来到了刘不一的书房，直接打开门进去，将门反锁了。

丈夫抬起沉重的头，看见是妻子，打起精神问：“怎么了？”

艾婉表情严肃地说：“怎么了？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丈夫挠头说：“没什么呀。”

妻子讪笑道：“是吗？”

丈夫才注意到妻子和平常不一样，收起了松懈，如临大敌。

妻子哼了一声，语出惊人：“那人我认识。”

刘不一这才想起来，送孟森时，艾婉和孟母都见过那押运。他仍然心存侥幸，敷衍说：“我生意上的伙伴你有几个不认识？落难了来找我帮忙。”

艾婉怒气冲冲地说：“非得让我把话挑明吗？七年前！你不必跟我打马虎眼了。他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跟来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刘不一连忙起身，走到艾婉身边说：“婉儿，你得听我解释。当时是形势逼人，我骑虎难下不得不那么做。”

艾婉愤而摆手，抽开了丈夫的纠缠，诘问道：“为什么‘不得不’？是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还是有枪顶着你？你说呀！原来我只认为你是身在官场，有些事逢场作戏。现在才知道，分明是物以类聚。哪是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刘不一惊恐不已，慌忙想如何解释：“不是，婉儿你听我说……”

二人正在争执，忽听得门外“哐”，碗碎了！争吵的夫妇打开门，只见孟母掩面跑下楼的身影。原来老奶娘哄孩子睡熟后，想到儿子晚上会客，并没有吃什么，就让惜儿煮了碗馄饨亲自端来，不想撞破了这桩陈年公案。小夫妻互相看了一眼，旋即跑下楼找老太太。推开房门，孟母正急急忙忙地收拾着包袱。

刘不一拉着老奶娘的手，下跪哭道：“妈，是儿子不孝。不该做那猪狗不如的蠢事儿。您要打要骂都行，千万别委屈自己呀。”

孟母甩开主人毫不理睬，只管收拾自己的旧衣服，一言不发。整个宅子的佣人听见响动，都出来瞧。管家见势不妙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我回去。”把众佣人全给轰回了房间。

惜儿一头雾水，孟母刚才还和自己有说有笑呢，怎么说变天就变天了。惜儿来不及想明白这些，也跟着劝：“要是老爷犯了错，只管罚他就是。老太太不该跟自己置气。”

孟母深吸了一口气说：“惜儿啊，你错了。我不是这家的老太太，我受不起。我是这家的下人，老妈子。我冒顶老太太的名分，活该受老天爷的惩罚。天哪，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呜呜。森儿啊，妈对不住你呀！一把老骨头早该陪你爸一块儿走了啊！”

惜儿见孟母哭得那么伤心，也跟着落下泪来，但不明事件的因由，料自己劝不住，便赶紧向一旁的艾婉说：“太太，您快帮着劝劝呀。”可艾婉却早就哭成了泪人儿，没主意了。

说话间，孟母已收拾妥当了包袱要走。刘不一拉住包袱还想劝留。老奶娘扭过头去，背对着刘不一说：“老爷不肯让我老婆子走，是怕我偷了东西吗。这包袱里都是些旧衣服。老爷如果要检查，我打开包袱让您查个仔细好了。”

“妈，你——”刘不一无言以对，便只好放手。

孟母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出了楼门。没走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喊。“孟大娘，您等等。我跟你一块儿走。”说话的正是惜儿。

孟母泪眼婆娑地问：“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能待了，你走什么？”

惜儿背着包袱说：“凤蝶夫人是让我跟着您的。您走了，我一个人也没意思。索性两个人结伴的好。”

孟母含泪点点头，一老一小便往外走。刘不一和艾婉一左一右地跟在后面。艾婉跑了几步，拉着孟母说：“妈，你等等，我也跟您走。”

孟母轻轻将艾婉的手扒开，忍住了泪，语重心长地说：“婉儿。这里，毕竟是你的家。你们好自为之吧。”老奶娘看了一眼踌躇在旁的刘不一，迅速把目光收回来，深深地低头向主人道了别：“祝您万福，老爷！”老妇人转身拉着惜儿大步走出了刘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