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这样？
姜延志一时间，只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
若是在上古时代，一位修炼有成的刺青师，活个三五百年很正常，若是功德圆满，得到地府册封，甚至可以存在数千年！
但现如今，是天地间鬼气第一次复苏啊！
而且姜清所在的年代，地府已经崩塌了，世间没有功德大道给他走。
天地间的鬼气，更是在逐年消散。
而没有了鬼气的依托，阴门的诸多功法传承，便几乎与废纸无异。
姜清看着那些祖宗牌位，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之后，这位活了五百年的老人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未曾回头，轻声开口道。
“是不是很疑惑？”
姜延志站在他身后，无声的点头。
姜清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笑了起来，他拄着拐棍，站起身来，一直走到了那具大红色的棺材旁边。
棺材庞大，远远超越了普通棺椁，仿佛里面装着的并非人类尸体，而是某种大型怪物。
一股浓郁的檀香味从棺材的缝隙中逸散出来，充斥在整个船舱底部。
这里的黑暗，要比其他地方虚淡太多，想必便是这檀香的作用。
姜延志看着棺木，只感觉心头一阵悸动。
“感觉到了吧？”
姜清看着他，笑容有些诡异。
“血脉深处的感受。”
“太爷爷！”
姜延志终于忍不住，促声询问道。
“这棺材里，装的究竟是...”
姜清抬起右手，搭在了棺材上。
“这里面装的，是我姜家的先祖！”
“也是我刺青姜家，数千年来，最惊才绝艳的一位祖先！”
姜家的祖先！
姜延志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棺木，沉吟良久，才不确定的开口道。
“可是，这股檀香味...”
身为刺青师的传承世家，虽然因为鬼气不足，还无法作用法力。
但是理论知识却绝对是丰富的。
因此姜延志很清楚，檀香味，这是神灵的标志！
姜清饱含深意的看着他，未曾开口。
姜延志却瞬间领悟了这位太爷爷的意思，他神色陡变，看向棺材，瞳孔急剧收缩。
“您的意思是说...”
“这位先祖，走通了功德大道，已经被上古时代的地府，册封为神灵？”
姜清没有回应，但这种时候，没有否定，便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姜延志只感觉双腿一软，差点瘫在了地上。
红色棺材里装着的，是一具地府神灵的尸体！
他很明白，祖先哪怕是再有人情味，可一旦走上了封神之路，无论是葬土的还是地府的，最终都会彻底抛却凡尘中的一切，变成一尊纯粹的神灵！
当然，地府的要好一些，可以给予自身家族一些帮助，至于葬土那边...姜家的祖先，据说也有几位进入了葬土，但无一例外，全部失去了音信。
而且不仅仅是姜家，包括其他特殊行业的家族，皆是如此。
“太爷爷...我们...”
姜延志颤抖着嗓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刚才知道的一切，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一尊地府神灵的尸体啊！
而且既然是地府的正神，为何之前还要疯狂吞噬那些仆人的血肉，宛若厉鬼？
仿佛看出了姜延志的疑惑，姜清叹息道。
“地府封神之人，虽然依旧可以保存自己的理智与思想。”
“但是长时间沉浸在地府的法则之中，人格也会被法则同化，从而产生变化。”
“这便是所谓的神性。”
“伴随着时间推移，地府法则的烙印会越来越深，神性就会越来越强，从而彻底取代人性。”
“到了那个时候，就会变成纯粹的神灵，永远都不可能再背叛地府，违反地府的条例。”
姜清顿了顿，看向姜延志轻声道。
“这是当年，我的太爷爷告诉我的。”
“这位先祖，惊才绝艳，却也终究被神性取代，成为一尊纯粹的神灵。”
“只不过...当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出生在几百年之后了。”
“只是听太爷爷讲过。”
“某个时间，地府的诸多神灵，特别是那些被后天册封的神灵，突然间就没有了神性，直接恢复了原本的自我！”
听到这话，姜延志只感觉自己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神性消失，重归人性？
要知道，人性是狭隘的，哪怕是再善良公正的人，面对自己的至亲之人，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更何况，上古时代走通了功德大道被册封为神灵的，可不一定皆为良善之人。
有很多人走上功德之路，并非是因为自己善良，其根本目的就是想要成神做祖，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之下，才强迫自己一直为善。
而地府的赏罚，论迹不论心。
只要是你真的做了善事，身上的功德真的足够多，那不管你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都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很多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册封为地府之神。
一旦这类人失去了神性，姜延志不敢想象，他们将会在人间引发多大的灾难。
“翻不起大浪。”
似乎看出了姜延志的想法，姜清拄着拐，似遗憾似感叹的说道。
“地府真正的掌控者，是那些上古的大神...阎君、大帝、冥府帝君...”
“凡人被册封而成的神灵，终究掌握不住地府的大权。”
“只不过，对于咱们凡人来说。”
“一尊真正的地府神灵，特别是王级以上的神灵，就代表了绝对的权威与法力！”
“只可惜地府消失，力量得不到补充。”
“久而久之，老祖也会很快耗尽神力，随之一同消散。”
随着姜清的讲述，一段姜家古代的秘史，逐渐展现出来。
姜延志看着那具棺材，喃喃道。
“所以，老祖宗选择了沉睡，用以封存自己的力量，不至于在短时间内消散。”
很显然，姜家的这位老祖宗在赌，他坚信天地间的鬼气，必然会再一次复苏。
而现在，他赌赢了！
第一次鬼气复苏，无法让传承世家的功法复苏，却足以让一尊地府之神，勉强维持住自身的存在！
姜清站在棺材之前，轻声叹息。
“只可惜，这天地间鬼气复苏的根源不在于地府，而在于葬土。”
“这些年，老祖吸纳了大量葬土的鬼气，再加上他现在已经没有地府法则护身，以至于灵智一直被侵袭。”
“虽然没有沦落成葬土鬼物，却也变成了浑浑噩噩，不分敌我的状态。”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可以暂时维持住老祖的神智。”
听到这话，姜延志猛然抬头，看向前方的老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就是那近千条人命？”
“你也想到了。”
姜清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附带着某种含义。
“对，就是那些人命。”
“只有姜家人的血脉，才可以唤醒老祖血脉中的记忆，让他维持片刻的清醒。”
“那七百多人的血脉，足以让老祖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
“等到第七夜降临，他便会出手彻底解决姜家的诅咒，让姜家的子孙，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受到诅咒的侵扰，可以安稳的活到晚年！”
姜延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几天，近千位抬棺人死去，每次黑夜降临，也都有大量姜家的人惨死。
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半晌之后，姜延志突然间仿佛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都颓然下来。
“都是为了姜家...”
他轻声喃喃。
姜清也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
“他们不死，往后去姜家就会死更多的人，你的后人们一个都逃不掉。”
“这一切，都是为了姜家！”
“现在万事俱备。”
“是成是败，皆要看第七夜了！”
——
小世界中的时间没有任何意义，钟离站在甲板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船舱的方向。
时间推移，这已经是第五次黑暗降临了。船舱里出现的怪物，如今全部都是兵级之巅，甚至还夹杂着许多将级鬼物在其中。
最重要的是，钟离能感觉到，那些鬼物身上不存在任何葬土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些厉鬼，并非来自于葬土，它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地府之气。
“上古地府中的鬼物啊...”
钟离轻声呢喃。
“这艘船，果然偷偷潜入过地府！”
只可惜这群鬼物没有任何的记忆残留，他之前已经用搜魂之术，让十几只将级鬼物魂飞魄散了，却没有任何的收获。
船舱中，符兵们全线劣势，被那些厉鬼彻底压制，时不时便有一尊符兵被撕碎。
然而，钟离执笔一挥，便又是八百尊符兵浮现，加入战局。
就这样，船舱里的鬼物寸寸败退，最终，被尽数剿灭。
——
当～当～当～
铜钟三响，代表着又是一个白天降临。
第六天，姜煜从房间中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神色憔悴，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
走廊上，只有七八个人在打扫卫生，并非是此处干净，而是因为整艘大船上...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随着黑暗一次比一次诡异，待在房间中，也已经不再安全。
很多房间，都被某种东西强行破坏，里面的人自然也随之惨死。
一桶桶清水倒下去，瞬间就变成了暗红色的血水，到处都是利爪抓挠出来的痕迹。
“必清，去食堂。”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依旧是那位族叔，姜家的嫡系传人，但现在一个都没死。
这个族叔的神色也十分低沉，姜煜跟在他后面，一路走来，许多正在打扫卫生的人都抬起头，目光中都带着恐惧与哀求。
只不过，这位族叔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一路无视。
姜煜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族叔！”
“这一切...”
“莫问我！”
中年男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有什么问题，直接去问你父亲，亦或者是太爷爷，我只负责给嫡系的人传讯。”
话音落下，两人已经来到了食堂。
如今整个食堂，加上那些还在打扫卫生，不曾到来的人，恐怕都坐不满五分之一！
整个姜家，数千人的大家族，如今只剩下最后的五六百人！而到现在，姜煜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害死的！
嫡系的专用房间，所有人都神色严肃，姜煜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姜延志的身旁，还没等他出声询问，姜清突然主动开口道。
“这几天，辛苦了。”
“事情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等到第七夜降临，这一切就都会有一个了结。”
“我姜家的人不会白死，血不会白流！”
“这五天来，那数千人的命，换来了我姜家以后所有子孙的平安！”
“天佑我姜家！”
姜清站了起来，破天荒的端起了满满一杯酒，这位老祖宗，往常是滴酒不沾的。
姜煜的所有问题，都被这一番话堵死。
他也只能跟随着其他族人，一同站起身来，手端酒杯。
“天佑我姜家！”
——
当～当～当～
铜钟摇晃，连续七声嗡鸣，仿佛死神吹响的号角。
钟离手指轻轻在栏杆上点动。
第六夜，降临了！
黑夜不再，那是一片血色！
血红色的光芒，如同浪涛一般滚滚而来，看似缓慢，但不过瞬息的时间，整艘大船，都已经被血色笼罩其中。
船上的一切东西都被映照成了暗红色泽，仿佛刚刚被无尽的鲜血涂染，甚至连空气中，都开始隐约间充斥起了一股腥臭味！
钟离站在甲板上，背负双手，眉头微微皱起。
在他身后，那些符兵沾染上了这血红色的光芒之后，就像是蜡烛一般在飞速融化，融化成了一堆腥臭的黑血，浸入到船板之中！
要知道在第五夜的时候，这些符兵依然可以与船舱中的怪物厮杀，可以靠着数量，获得最终胜利。
可是第六夜刚刚降临，这群士兵甚至都没有真正遇见过怪物，仅仅只是被血光触碰，就会融化成一地的污血！
这恐怖增长的幅度，甚至要比之前那五夜加起来都要大！
而且钟离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这股血光与鬼祟无关，与葬土亦无关。
血光上，带着纯正地府的气息！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因为上古地府的崩塌，血光里所蕴含的地府法则已经消散了。
地府的力量，再怎么说也是阴冥之力，有法则的控制，尚可以镇压厉鬼、斩灭亡魂。
可一旦失去了这层束缚，这股力量只会比那些鬼物，更加凶厉，更加诡异！
血芒笼罩的船舱中，大量的身影在徘徊。
有目光穿过血芒，死死盯着甲板上负手而立的钟离，那目光中带着无意识的怨毒和苛求，还有几分源自于，灵魂最根源处的恐惧！
那个身穿黑色王袍的身影，它们曾经见过！当年总共有十尊！
他们坐镇地府，统御阴司，诏书一出，大印落下，哪怕是再凶恶的厉鬼都要恐惧胆寒！
他们是地府里的君王，是坐镇阴司的十殿阎罗！
钟离的身影，勾起了它们模糊的记忆，于是，退缩之意在鬼物之间传递。
一群鬼物哪怕是再凶厉，也不敢主动向一位地府的阎罗发动攻击！
更何况钟离身上附带的，可不仅仅只是秦广王的气息，阎罗王和楚江王的阎罗印，也都在他的身上，而且就连身上的黑色王袍，也是阎君级别的玄冥甲所化。
就钟离目前的力量，足以媲美上古时代的秦广王，而上古时的秦广王，身为十殿阎罗之首，乃是君级之巅的存在。
“倒是还有几分敬畏之心。”
看着血光中那群身影的犹豫，钟离不由得嗤笑一声。
他不再等待，挥了挥袖子，大步朝着船舱走去。
一股庞大威严的气息从他身上，朝着四面八方逸散。
气息本该无形无质，可是在钟离的压制之下，整艘大船居然都开始微微晃动起来。
嘎吱～嘎吱～
大船上，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在这股威压之中爆碎。
至于那些怪物，钟离每靠近一点，它们就会往船舱里退回去一大截，始终拉开距离，不敢和钟离正面对上。
就这样，满天红光之中，钟离步步走进了船舱之中，黑色王袍在暗红色中摇曳。
——
姜煜感觉自己已经临近崩溃的最边缘！
房间外面，血色的光芒极度浓郁，蔓延在整个船舱之中。
上面几层已经彻底没有人了，甚至有大量的鲜血，淹着楼梯流淌而下，在走廊中汇聚出了，一层能够漫过鞋面的血泊！
哪怕是他现在所处的船舱，都已经不再安全。
对面是那几个核心仆人的房间，专门负责守卫船舱的最下层。
但是此刻，房门已经被强行破坏，房间里的几个仆人，无一幸免，全部都被血光中的鬼物所吞噬。
只有地板上所残留的些许碎肉，还有沾染了鲜血的布片，还在证明着他们曾经存在过。
姜煜脖颈上的大冥通宝宛若烙铁，甚至将他的皮肤烫的发出滋滋声响，宛若烤肉。
但是冒出来的白烟，非但没有丝毫的焦臭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
正是这股檀香，充盈在房间之中，才让这个房间没有被血光里的那些鬼物发现。
但姜煜明白，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因为伴随着檀香的逸散，这枚一直护佑着他的铜钱也宛若蜡烛一般，在不断的融化。
按照这个速度来看，最多再有十分钟，这枚铜钱就会彻底融尽！
而那个时候，也就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