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衡沂下笔,鼻尖舔着饱满的墨汁,乔糖糖的毛笔细秀明致,女孩子的秀手恰好能将笔握在手中,而执笔之人换成了慕容衡沂,便显得那毛笔弱小无助,似乎一用力便有可能被折断。
他收手,看了一眼纸上留下的遒劲字迹,面上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将笔搁下,挑了一下眉,目光似乎有些炽然。
次日一大早,乔糖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翻身起来,她有些烦躁地将头顶细发搓乱,心里忽然闪过一个这几天一直被不断提及的词汇。
今日便是花朝节了,在这一天,有梅花,亦有雪,家家户户皆外出寻花踏雪,赏一个冬日第一明艳的好风光。
她摸了摸脑袋,将将醒来,脑子还晕晕乎乎的,勉强忆起昨日是因为蜡烛熄灭了,心里又烦絮,便早早歇息下了。
她抬眼看向窗外,便见到一阵空空荡荡的白色,在四方方方正正的窗柩上,显得无比显眼,窗外的雪色被初生的暖阳的照耀下,显出几分刺眼的明色。
看来昨夜是个大雪夜,一早便吸引了许多丫鬟,在这节日的一天,皆相约穿着大红色的衣裳,如今不似平时,大雪下无需扫地或是修剪花枝,丫鬟们相当于被放了个假,因此已经开始在外面打起了雪仗,到处皆是纷飞的雪球和红色衣袂翩飞。
乔糖糖终于想起来现在缺了什么了。
平日里,乔糖糖可从来没能够睡过一个自然醒的好觉,云央几乎每天都能发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拿过来给乔糖糖看,总是搅扰的乔糖糖十分烦躁,今日云央不在,热闹的世界便真正离乔糖糖而去了。
乔糖糖如今虽然和赫连都表面上还算和平,但她总有些怵他,因此不敢在王子府上造次,更别谈惹出乱子。
她有些无趣地向后仰躺而去,逆着身子而去的长发将她的头脸和脖颈全然遮住,她原地感受了一会儿头发抚过脸庞带来的痒感,最后百无聊赖的翻身起来,准备起床。
乔糖糖因为刚醒不久的缘故,眼睛半睁半闭,右手循着平日里的习惯,朝床边的小几上摸去,然后不出预料的摸到了布料光滑的衣裙,便将那衣裙拽到怀里,拽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然后乔糖糖忽然皱了下眉。
等等……这岂是不出预料啊,这是大大出乎预料!
她立马像遭受了雷击一般,从床上翻身而起,瞪大了圆杏一般的双眸,将手中的衣物抖开来,细细的端详了一眼,然后眼神一凝。
不对劲。
平日里,云央负责照顾乔糖糖的一应起居,因此这衣物也都是云央准备好,放在小几上的,昨日云央根本不在,没理由一手便摸到了衣服啊;更何况,乔糖糖昨夜睡的潦草,她记得很清楚,她并未备好今日的衣服。
最重要的是,这件衣服,乔糖糖并不认识。
这是一件冬装,整体是梅花的红色,鲜亮的仿佛是将初开的梅花的颜色复制粘贴上去了一般,衣角处和袖口领口皆是白梅花的绣纹,栩栩如生,十分劲秀,不似一般的刺绣那般死板,一眼看去,如同一阵狂风吹过那白梅,那股子劲还没过去,便提前被定格在了裙子上。
暗香从衣服的里层隐隐袭来,风一动,竟真如置身梅林之中一般。
可要说半点都不认识呢,这件裙子摸在手中的手感,却无比的熟悉,乔糖糖皱了皱眉,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种感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忽然,从那梅红裙子的布料中滚下了一个小瓷瓶,乔糖糖眼疾手快的接住,皱着眉,端详了一下那瓶子。
虽然瓷色和质地皆属上乘,较一般的瓷器更为细腻,但除此以外,找不出什么特别的。
她的手指尖不由自主的碰上了绸塞,在拔盖而起的前一刻顿住。
若是瓷瓶内装着的是有毒的粉末怎么办?
但随即,乔糖糖摇了摇美丽的脖颈,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一鼓作气拔开了绸盖。
瓷瓶口缓缓钻出来一阵清香,闻起来不像是毒药,更像是渡人的仙气。
乔糖糖不过闻了一口,便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起来,好像五脏内服被拉出来洗了一遍,洗去了堆积多年的尘埃,终于变得轻盈起来。
指腹忽然传来一阵微痒的触感,乔糖糖俯下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呆愣住了。
那瓷瓶上,分明写了两个草书写就的字,笔迹虽然缭乱,但已然让乔糖糖一眼便看懂了。
“胎毒解药?”乔糖糖狐疑地皱了皱眉。
莫非是七哥研制出了胎毒的解药,因此将解药放在衣服里裹着,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急忙从床上下来,没穿那套梅红的新裙子,而是从衣柜中找出了一套绿色长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比甲,感觉暖和了许多,唯有双手还差点意思,便准备去将炕上取来平日拿着的手炉。
路过八仙桌的时候,乔糖糖蓦地柳眉倒竖,心绪震荡,差点出声喊了出来。
是谁动了她的信纸?
最不道德的是,此人动完了之后,竟然嚣张到不屑将那些信纸恢复原样,而是直接让它们散落摊开在桌面上,八仙桌上一片白花花的纸页。
简直恶劣,简直不可理喻!
乔糖糖口中一遍念叨着“无理!”,一边气鼓鼓的凑过去,想要将那些纸页整理好,却在最上面一张信纸的空白处发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字迹。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无比熟悉的词句,原本已经被乔糖糖抛在脑后,埋在心底,不愿想起,但此刻却猛地如潮水一般袭来。
纸上狷狂的笔画,和乔糖糖记忆中的字迹重合。
正是慕容衡沂的笔迹,乔糖糖曾经陪慕容衡沂在书房中渡过了那么多的日夜,又岂能忘记慕容衡沂的字迹?
她猛然转头,看向屋子另一侧,摆在床前小几上的瓷瓶。
一缕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打在那瓷质纯净的瓷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