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乔糖糖长睫抖动,睡梦中的脸忽然不像方才那般恬静,似乎出现了某种裂痕,身子也颇不安稳的动了动,将身上原本裹得紧紧地的被褥踢掉了一大截,松松垮垮的垂在地上。
慕容衡沂凑近了看,却见乔糖糖樱花般粉嫩的唇瓣张合间,吐露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凑近了去听,却忽然感到了一阵揪心的感觉,像是被一只干瘦的手紧紧的撅住心脏,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涌。
乔糖糖在说:“慕容衡沂。”
这四个字仿佛有某种魔力,叫慕容衡沂听起来,觉得乔糖糖此刻的声音有如天籁一般。
他用眼神描画着乔糖糖静美的睡颜,那淡粉色的唇瓣像是鲜嫩可口的糖果,在吸引着他去靠近。
慕容衡沂捏紧了拳头。
看床上女子熟睡的样子,应是累极了,心里又絮烦,才会将自己沉入这么深的睡眠中,有点像是不愿醒来的架势。
他若是偷偷揩油,恐怕很容易将她弄醒吧?
他捏紧了长长袖口下骨节分明的拳头,最后将身子俯下,蜻蜓点水一般的,在乔糖糖的眉心印下一吻。
这一吻,吻得很久很久。
乔糖糖像一颗吸铁石,叫慕容衡沂控制不住的去靠近。
直到乔糖糖忽地在睡梦中轻挣扎了一下,似乎不是太舒服的样子,慕容衡沂恍如在梦中突然被惊醒一般,将双唇从乔糖糖面颊上离开,而后直起脊背,双手手背贴在脸颊上。
竟是已然发烫。
他逃亡似的从乔糖糖的床前离开,床上静静躺着的小人儿,看上去如同易碎的水晶,叫他不敢过多的去触摸。
慕容衡沂脚步慌乱,直到背后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了乔糖糖房间里的八仙桌。
月光如银,淡淡光辉照在桌面上,如有实质,若是此时乔糖糖醒来,或许会惊叹中天月色,竟胜过了那烛光的灿烂。
慕容衡沂方才扔到桌面上的冰锥早已融化,桌面的另一端,一摞书册整齐的摆放在沿着桌面边缘的地方。
书页中夹着许多纸张,看边缘处露出的边边角角,估计是写了字。
那些纸张似乎在朝慕容衡沂招手,供君浏览。
慕容衡沂在心里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而后绕过三个桌子的拐角,走到那摞书卷前面,拿起一本药典,他那俊俏的侧脸原本像是刀刻的一般生硬,但此刻因为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竟显得他夜色下的侧脸柔和的没有一丝棱角,看起来无比的温柔。
月色原本清冷,但乔糖糖的屋子里,无处不是她的小习惯,就如这本《药典》,乔糖糖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太子府中落下了一本,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王子府中的这一本的书脊上就已经被她摸出了毛边。
慕容衡沂翻开这本《药典》,见里面夹着几张纸,上面写满了潦草的字迹,有几个被水滴染成了模糊水草一般长牙五爪的样子,看不清是什么字。
他心中若有所动,伸出修长的手指,沾了那模糊字迹已干的墨迹,放进嘴里尝了尝。
嘴里因着墨汁的闯入而泛起一丝苦涩,慕容衡沂咂了咂唇齿,舌尖忽然品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滋味。
这墨汁中,分明混着一丝涩涩的咸味。
慕容衡沂从前不是没有尝过这种味道,相反,他虽说是个金贵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爹也不疼,娘也不爱,亲爹忙着算计大臣和别的二字,亲娘忙着算计亲爹的其他情人,他若是落泪,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眼泪的苦涩,因此才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又丑又残的废人,便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背后那个血淋淋、遍身是伤的自己。
他不过犹疑了片刻,而后便果断地展开那信件,看了起来。
说是信件,其实只是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没有用蜡封装进信封里,也没有写上致辞或是提款。
但慕容衡沂就是十分确信,这封信,是写给自己的。
证据便是满信纸的“慕容衡沂”四字。
他将那封满是相思之情的信反反复复读了许多遍,连乔糖糖用错的标点和错别字也记得烂熟于心了,这才餍足一笑,将那张信纸放到一边,这才发现,除了这张信纸,那本《药典》里还夹着许多张大大小小的纸张,上面的墨迹深深浅浅,有的是以慕容衡沂为首的藏头诗,有的是给他写的信,有的干脆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单纯就是抄写着慕容衡沂的名字。
一遍、两遍、几千遍,一笔一划,不厌其烦。
慕容衡沂无法想象乔糖糖在蜡烛微薄的橙色光源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只觉得满心的惭愧和愧疚。
闹到如今这种地步,自然不能全怪父皇,慕容衡沂自己也很自责。
倘若先前给乔糖糖足够的信任和宠爱,她又何至于会以为自己会选择皇位而放弃她?
不论是那时候,抑或是现在,慕容衡沂会坚定的选择的,一直都是乔糖糖一人。
只是现在这种场面,似乎已经无法挽回了。
方才赫连都逃生的那扇窗户,因着离屋顶近,虽然窗户常年大开着,而且外面有一个隔板遮挡,一般不怎么会进风。
外面风雪的态势越来越大,竟有一股风裹挟着盐粒一般的雪粒进了房间,落在慕容衡沂手中的之上,那一片墨迹顿时被触到了屋子里的暖气而迅速融化的雪花染成了模糊的一片。
好似“慕容衡沂”这四个字被风雪掩盖,逐渐遗忘。
慕容衡沂往后踉跄了一步,口中难以自制的低声喊出声:“……不!”
下一刻,他稳住脚步,疯了一般的从那张八仙桌上散乱的纸页中翻出了笔墨纸砚,用力的研出半砚墨水,拽过一张信纸,撩起了宽大的衣袖,垂眸的时候,满头墨发皆随着俯身的动作垂落到纸面上,凌乱而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