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附近百姓又一窝蜂出去找肥大的海蛎子了,这两个偷鸡摸狗的泼皮还记得做戏做全套,也带着筐子出门了。等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挨挨挤挤压地落在众人后面,等大家都交得差不多了,才把自己二人的筐子抬上去过磅。
好家伙,三十多斤一筐,足足四筐,除去筐子本身的重量,一共一百三十斤,在他们前头交货过磅的汪小鱼、汪小虾兄弟都看愣了:这几天很少有人能撬到这么多的海蛎子啦。
三更一边过磅一边报数:“一百三十斤,六千五百钱?等等……”
等等啥?两个昨夜没睡好的汉子心下一慌,见那在一旁提笔记账的小哥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水囊,然后到了一些水出来,哦,闻着味是醋,还是陈年老醋。
【哦,前些天都是这样子的,交上来的海蛎子要刷刷醋,也不知道是为啥。】既然是惯例,不是被刁难,两个汉子相互看了一眼,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三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海蛎子,递给四更,一面对两个强自镇定的汉子说:“行啊,今天收得还挺多?”
两个汉子其中的一个说:“是呵,今天跑得远一点,发现了一个好地儿。”
另一边,四更拿猪毛刷子蘸了老醋,刷了刷海蛎子的壳,然后嗤笑一声递回给三更:“还真遇到了。”
三更一看,海蛎子的外壳上是一个很显眼的红点。
两个汉子自然也看到了,不禁有些慌神:这这这,这养殖区的海蛎子难道竟是全部做过记号的?
没错,宝玉早早想到或许会有偷鸡摸狗的人想到这样充数的办法,所以给三更四更准备了防作弊的利器:一坛子添加了和秦异人交易来的色素浓缩剂和壮阳神药无毒无副作用的助兴浓缩万可(不是万艾可!请看清楚!)的石蕊试剂。
当初宝玉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秦异人的,毕竟这个要求有点高啊。
没想到一口一个烤熟的生蚝(活物不可交易),吃的津津有味的秦异人居然说:“有啊。”有啊,未来位面的人寿命也挺长,又因为全息络的方便,大家都死宅,体能弱鸡的人也有不少,遂经过几十年研究,某医药公司研制了这种浓缩万可,广告标语:让您重回巅峰状态!
不过秦异人撇撇嘴说:“这是羊星人特产的原料。悄悄告诉你,这是专食藿草的、**羊的口水……”
【噗……】奇怪的位面。
“那你买这个会不会被曝光?”对方毕竟是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呢。
秦异人挥了挥手:“没事儿,我弟媳是**羊族的。哦,他们自称享乐羊族。我也不知道区别在哪里。”
区别是好听不好听吧?
石蕊试剂遇酸显红色,又有色素浓缩剂加持固色,虽然浸泡在海水里,还是得了秦异人拍胸脯的保证:只要不用油脂擦拭,固色三年五年是没问题的。而浓缩万可则是遇咸则显,越咸越咸/湿……幸好这是内服的,不然宝玉不放心三更四更和汪家兄弟去刷防伪记号——也许他们几个要被迫打开新世界大门了。
宝玉觉得自己近来交易的东西越来越奇葩了,固阳丹、壮/阳/药……
当然,因为花想容的口脂配方中有油脂,而且花想容后续退出的卸妆油所以才没出现涂了口脂三五年不掉色的令人震惊的事件。
三更四更两人卷着换洗衣裳出门之前,见了宝二爷示范了一遍这个石蕊试剂的用法,深感神奇,这么多天了,天天叫汪小鱼两兄弟帮忙,在收完每日最后的海蛎子之后,用毛刷子给每天收来的外壳上点一笔。他俩的心里还有些遗憾呢:居然没验出来偷鸡摸狗的人……
虽然帮忙的汪小鱼兄弟不清楚这是啥作用的,但是大约也能猜到是做个记号呢。
然后今天,汪小鱼兄弟和那两个心术不正的汉子亲眼瞧见了堪比变戏法更加神奇的一幕了——海蛎子的壳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红点啊喂!
三更接过这个海蛎子,沉着脸问:“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其中一个汉子开口。
另一个汉子犹犹豫豫地说:“海龙王显灵?”
三更好歹没破功笑出来:海龙王显灵?!
于是他手握拳头放在嘴边干咳两声掩饰了一下:“你们俩分明是偷盗了我家主人养殖区的海蛎子,根据我朝律例,偷盗以赃入罪,财值一贯之上至一十贯杖七十,如今人赃并获,七十大板是跑不了了。”六千五百钱,六贯半。
开口说海龙王显灵的汉子还欲辩驳,期期艾艾地说:“这不是我们偷的,是我们捡的。对,捡来的。”
三更朝天翻了个白眼:“户律规定‘凡得遗失之物,不送官者,坐赃论,拾而昧之,杖八十,其物入官。’”
两个汉子都吓傻了,连连跪下讨饶——跑?怎么跑?人家是官老爷,又有汪小鱼兄弟都是同村认识的,除非自己两人心一狠把此处的四人都杀了,不然前脚跑走,后脚人家喊一声,连回家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没有,得逃命去。杀人?小偷小摸还可以,杀人是真没那个胆子……还不如快快求情,对方一看是年轻人,说不定会心软呢。
这两泼皮一边求饶,一边扇自己耳刮子,一边还哭唧唧起来卖惨,弄得汪小鱼兄弟都觉得有些惭愧——毕竟是同村的人,出了这样的泼皮无赖,贾大人会不会觉得咱们这儿的人都不实诚?
此时还未天黑呢,也有出海捕鱼归来的渔民,便围过来瞧热闹。
等问清楚什么事情之后,一来痛斥这两个汉子好吃懒做、二来也不乏有痛骂一顿好叫三更四更消气的意思——千万不要送官啊,咱们村里要是出了这样被送官的无赖,日后同族同村的人出去都没面子了。
更有不一会儿这汪家村的耆老赶来,也有讨饶的意思,说叫三四更私下打他们一顿,狠狠打,然后回头一定狠狠教训。
本来三四更也没有报官的意思,那律例也是掐头去尾吓唬两个汉子居多的,毕竟出门之前宝二爷吩咐了,和当地百姓的关系不要太僵硬也不要太亲昵。
不过此事他们也不敢擅自做主,便说要去和主人家通报一声。
眼见着跪着的两人泪眼汪汪,赶来的耆老气喘吁吁,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二人,生怕骑马走了的三更去报个官,三更也是无奈:“这样吧,叫汪家大哥和我一起去,你们都是同村的,这总放心了吧?”
【行吧,三更是不太好说,但是汪小鱼两兄弟都是咱们村里人,指定是向着村里的。】
遂耆老等人点头了,又叫人把两个汉子捆起来。
这三更和汪小鱼一来一回,骑马赶路也得一个多时辰,幸好沙地松软,两个汉子跪不住的时候悄悄挪挪膝盖,不至于吃不住。可是再等下去天也黑了,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儿,耆老提议要么去村中的祠堂候着?
遂留下汪小虾在村口给三更和他哥哥报信,一行人转移去了村中祠堂。
祠堂里有蒲团,但是薄得很,跪下之后比在沙地里跪着要难受多了,两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汉子衷心地期盼三更和汪小鱼快点回来。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尤其跪着等待的两人,一时间又是担心会被送官;又是担心即便不送官,私下的惩罚也不会轻。
然后汪小虾带着他哥和三更哥回来了。
【怎么样?大人怎么说?】
虽然大家都没开口说话,可是抬眼往门边望的眼神表达的都是同样的意思。
三更清了清喉咙:“我们爷的意思是,叫他俩负责在‘养殖区’守夜,六千五百钱的海蛎子,折守夜五年五个月,中途若是有抓到来偷摸的人,便可停止守夜。”
跪着的两人心想,守夜五年多和七十大棒比,也没轻松地到哪里去啊……
那油嘴滑舌一些的还准备强辩,被耆老一脚踩在小腿肚子上:“大人宽宏大量,老朽替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谢大人恩典了。大人放心,五年五个月,少一天也是不能的!”
然后三更又现场立了契约一式两份,写明因汪狗儿、汪狗蛋弄坏价值六千五百钱的海蛎子,因无力赔偿,现以工抵债,自愿为贾瑛守‘养殖区’五年五个月,即日起效。
耆老识字的,看过确实无误,于是叫汪狗儿、汪狗蛋摁手印。摁完之后,三更把一份契收好了,另一份交给耆老,又说:“我们爷说了,这几天先叫他们二人轮流上下半夜罢,明天再雇人在养殖区边盖一个看护的小屋子。”
耆老点点头:“大人实在是太过客气了,老朽觉得叫他两人日日来回奔走也是应有之意。”
“日后我们爷要专雇人看管的,早先建好了,也不是为了他俩。”
耆老点点头,又一脚轻轻踢在汪狗儿的背上:“听见了么?若是不好好干活,哼……”
遂汪狗儿和汪狗蛋连连点头,表示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尽忠职守、看好养殖区。
很不幸的是,因为这两个身先士卒舍己为人的人都得了惩罚,接下来三天没人敢动小聪明,都是撬了多少算多少的。而接下来五年多,也没人敢来夜里光顾养殖区——其中关节日后再说。
这事儿便算了了。
…………………………
三月底,宝玉回淮安一趟的时候,十六都听说了他在海通镇做冤大头的事儿,憋着好笑问宝玉:“难道你终于是被坑了一次?”
宝玉摸摸刚刚开始有点小绒毛的下巴:“殿下很想看我吃瘪么?”
“对啊对啊,谁叫你每次都是老成持重、胸有成竹的样子,真是……”十六叹了口气,“真的不来主持盐场事务么?你晓得后天是白鹤楼增发盐引的日子了,当时你也参与进来提出了很多行之可效的法子,如果说现在参一脚,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宝玉笑笑,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今日晚饭一定要试试我给您带来的好东西。至于盐场的事,咱们明天再说也不迟。”
十六还以为宝玉终于是被自己说动了,于是宽慰地点头:“行啊,看看你带来什么好东西。初一,叫厨房安排着做起来。”
“哦,此物我有更新奇的吃法,叫一更去厨下示范一遍好了。”宝玉也添了一句。
初一看了看殿下,然后点头称喏。
宝玉给十六送来的海蛎子都是叫人精心挑选过的,不足一个巴掌大小的都不要,又是今早上才从礁石石壁上撬下来的(可怜的海蛎子们短短二十天被撬了好几回),新鲜得很。
原本野生海蛎子有壮阳的功效,然后这一批此还都是宝玉叫三四更和汪家兄弟刷了浓缩万可的,虽然时日尚短,但是应该也有些效果了。
果然十六这个好咸口的哧溜哧溜一会儿吃了七八个。
初一有心说点啥:殿下,再好吃的东西也顶不住这样吃啊……
不过早在海蛎子送进厨房的时候,初一叫王御医来瞧过了,王御医看了看丑兮兮的壳子,然后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这是牡蛎啊,气味咸,平,微寒,无毒……主治伤寒寒热,温疟洒洒,惊恚怒气,除拘缓鼠,女子带下赤白。久服,强骨节,杀邪鬼,延年……”王御医又犯了老毛病,自言自语。
正是因为先前初一听得真真的——久服延年,才没阻拦十六现下的胡吃海喝。
次日,宝玉该回海通镇了,自当是要拜别郡王殿下的。
但是平日里早早起来练武的十六却,睡过了。嗯。
比往常迟了半个时辰起身,他急吼吼地穿着衣裳,一边开口问外头:“初一,宝玉走了没有?”
初一毕恭毕敬地回答:“贾大人在花厅候着呢。”
郡王妃郭氏在后头平躺着:殿下昨晚怎么回事,哎呦我的老腰……
后来服侍郭氏起身梳洗的东儿、西儿看着郭氏一身斑斑点点红痕,都觉得面上发烫。
隔了一夜见面,十六龙精虎猛地跨着步子进了花厅,一点纵/欲过度、半宿未睡的样子都没有,他摸摸鼻子略隐晦地笑笑:“所以,这海蛎子竟然?嗯?”端是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表情,总算是体会到了吃肉的美好。
宝玉点点头:“没错,多食海蛎子之肉,能细洁皮肤,补肾壮阳。”
“咳咳,看来这也是个好东西啊。还有没有?回头我往京城送一点?”十六有啥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到远在京城的老皇帝,谁叫人家是亲爹呢。
“昨天带来的……”宝玉还没说完。
初一接了一句:“剩下的被王御医要走了。”
十六暗骂一声:嘴刁的老小子。
“不妨事,前一阵子收的还有一些个头大的,今个儿再挑选肥厚的,一路以冰块镇之,快速送去京城,方不失海蛎子之鲜美。”简言之,冰鲜快递。
然后宝玉带着另外两个王府侍卫去取要给陛下的海蛎子了。
他出城的时候,看到街面上的人特别多。
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大半个月,三月底,淮安城里头高端大气上档次一点儿的客栈基本都客满了,尤其是白鹤楼附近的客栈,房间早早订完了,不用多想,是来撞大运的商人们。
三月三十日,白鹤楼。
主持认购会的是被临时拉来的许纯安——原本十六想叫柳湘莲来办这事儿的,但是冷面二爷上台唱戏的经验是足了,偏偏讨价还价拍板做决定等事儿没有经验;又因为太过年轻怕被人看轻,未免耽搁大事,遂是负责跟进盐碱地治理的、而立之年的许纯安来救场。
许纯安其人,从前介绍过了,虽然屡试不第,还是个举人,但是一点也不迂腐,无论是在贾家族学的时候,还是在担任贾政幕僚的时候,都能够漂亮地完成本职工作。并且顺便奇货可居买进了宝二爷涨……
当然,现在的事实证明许纯安的眼光还是可以的,在贾家呆了快十年,经验有了、人脉有了、宝二爷对他的信任也有了,水到渠成地被推荐给十六皇子——急缺人才的实权藩王,如今做的事儿虽然很多人不看好,但是许纯安心里头明白,自己做的这事儿,要是成了,功劳比柳湘莲和郝老大他们都要大。
“劝课农桑、功在千秋”这是他身为读书人的野望。
许纯安或者是柳湘莲,不论哪一个对于挥舞着银票想要拿到盐引的人来说都没有区别,他们关心的是盐引到底如何分派。
十六简单粗暴,当初交保证金的时候,来人都写清楚了户籍姓名等等,十六自然是找各地官府核实了这些人的身份的。今日在白鹤楼,便是按照籍贯排了座次,譬如说,泰州两桌、海州两桌、淮安当地的三桌……等等。
然后许纯安清清嗓子开口了:“今得圣上恩准,扩建大丰盐场并新增海州盐场、滨海盐场,本年计划增发盐引九万八千担。今次先认购一万八千担,余下八万担等到四月里海州、滨海的盐场建全之后再次增发。”
哗——
增发九万八千担是什么概念?
原大丰盐场一年额定产盐两千担。九万八千是它原产量的四十九倍。
江苏盐城——整个江苏最大的盐场,年产量是九万担。
如是,白鹤楼内的来人状若疯狂也可以理解了。
多大的一个饼!
今天来人不到一百之数,一万八千担,即便大家均分了,每人也有将近二百担……
“许先生,这一回怎么不多增发一些呢?”
“那下一次增发是在几月?咱们第一次购得盐引的人还能参与吗?”
“听贾大人说咱们这次增发优先考虑殿下封邑的人对吧?那后头那一次呢?”
……
看看,在做的众人都疯狂了,不只关心眼下的一万八,更加关心后续的八万。那可是整整八万担!
许纯安抬了抬手,底下的人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了,不过安静并不代表冷静,他们中还有人默默盘算现在家里能动用的现银有多少呢,或者盘算着要不要去走走许先生的路子——贾大人?贾大人不是失宠了么?
然后许纯安一一解答了众人的提问:“殿下考虑着新增的盐场尚未建好,担心诸位有所疑虑,故而打算等到盐场建成之时,大家看见过了规模,才增发余下的八万担盐引;海州、滨海的盐场明日动工,计划一个月之内建成,如无意外,四月底五月初,便可投用了;贾大人说的没错,本次咱们的一万八千担,优先考虑海州、泰州以及余下九县的人;至于剩下的盐引如何安排,还等殿下的意思。”
淮安本地的商人还有些意见呢:咱们淮安虽然不是吴郡王的食邑,但是郡王府在这里喂!怎么能不多加照顾一点?
……
一番扯皮,果然叫柳湘莲和郝老大看到了许纯安的本事:这要是自己,指定不能够应付过来了。
本次的盐引定价和从前一样,未涨也未降,每张领盐一担(一百二十斤),价六贯,即六两,合每斤盐五十大钱。
许纯安补充说:“盐价是三司定的,咱们殿下也不好轻易更改,收来的钱是入国库的,届时自然全部存封好送去京城。不过咱们殿下说了,下一批次增发的盐引极有可能会比如今的便宜些,叫本次认购的人记下数、签个字,下回若是再认购,量尽量给大一些。”
三月三十之后,虽当日在白鹤楼的诸位有心想要隐瞒四月再次增发盐引的事实,但是这又是怎么能瞒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