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由生发到灭亡，皆有因果，因果之说许多时候都发轫于偶然，不过，当它们串联起来之后，却是天道眼中的必然。”
血色脸孔原本淡漠的声音，此时听在赵策耳朵中却显得分外恶毒且刺耳，刺得他耳膜生疼。
白发青年脸色微变。
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至少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拿自己毫无办法。
“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毫无阻碍获得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修炼武道亦是如此。”
“你承接了大秦三成气运，所以一步迈入半步四轮境界，更提前领悟了陆地神仙的道意。”
“所以你须要对大秦帝国负责。这是偶然的因果。”
“你得到大商王朝残存气运的支撑，一度迈入天地桥之境界，这亦可以看作是偶然的因果。”
“不过，渊邪将一身武道修为全部转赠于你，将你直接带入陆地神仙之境界，你以为，天道还会将此认定是一个偶然吗？”
“你想要说什么？”赵策皱着眉头，慢慢站起了身子，手中握着黄金长枪，面对血色脸孔，如临大敌。
“这一切在我眼里，早已经不是偶然，而是变成了可操作的必然。”血色脸孔上的笑意愈来愈深，看得赵策内心发寒，“既然是必然之果，则须有必然之因。”
“这个因出在你的身上。”
“用凡俗之子的话来说就是，我要你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
“什么？！”
赵策猛然绷直身体，身后武道五轮轰隆运转开来，道道黄金巨龙盘旋于身体周遭，他提起黄金长枪，直指苍穹上的血色脸孔，怒斥道：“你既是天道代行者，怎能如此牵连攀扯，人之种种行事，往往发轫于内心，岂能因你之性格而强行做出判断？”
“你是天道代行者，又怎能拥有自己的性格？！”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但无限接近天道的本真。
天道即是世界，它无须对任何人仁慈，亦无须任何人向它回馈仁慈，没有喜怒，只知损毁亦或创造。
而即便是毁灭世间一切与创造世间一切的特权，天道亦绝没有自己的喜乐，它只遵循世间循环的法则，如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般，坏了规则，便抹去一部分生灵。
血色脸孔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沉默良久，道音隆隆地响了起来：“我可以是天道代行者，亦可以不是天道代行者。此刻我便不是，我只是一个手握代行天道之权的生灵。”
“你不听话，我便要你付出消化渊邪所有修为的代价！”
轰！
话音刚落！
赵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觉到一座看不见的樊笼从虚空深处砸落下来，将自己倒扣其中！
而自己的武道修为，半步人仙肉身，在这一座樊笼跟前都黯然失色！
赵策脑后的武道五轮之中，一个缺失一角的轮盘开始崩解，分化为四个更小的轮盘。
那四道轮盘之中，代表陆地神仙境界的轮盘被樊笼的规则力量直接震碎！
血色脸孔化作一口吞天噬地的黑洞，它轻轻一鼓胀，赵策的胸口便被拉扯出一座天地之桥——
天地之桥向着黑洞方向飞快延伸，在延伸过程之中，白玉桥接连赵策的那一半被染上赤金之色，而另一半桥体之上，那染着有情之水的斑斓颜色被无形之手渐渐抹去——
赵策撕心裂肺地怒吼起来！
属于他所有关于情感的记忆，都在那一只无形之手抹灭有情之水时，渐次苍白。
它们仍旧存留于脑海之中，可是却令赵策提不起任何爱恨的心劲来——
“赵策，我等你回来！”
上京城墙上的女子一袭红色嫁衣，笑得梨花带雨，赵策扭头回看那一幕，却觉得无比陌生。
他清楚无比地记得那个女子叫姜冰子，大秦帝国公主，更是自己半生挚爱之人，可是却连伸手触摸对方的那一点情义都没有，他只想与那个叫做姜冰子的女人保持距离，甚至觉得这一段感情来得荒谬无比！
麦浪翻覆，原野万里金黄。
女子摘下黑色斗篷，眼波流转，巧笑倩兮：“先生，我是女子呀，你没有看出来吗？”
秋白茶……
秋白茶……
赵策在内心疯狂的嘶吼着，可是那原本以为无论如何都无法化开的欢喜，被无形之手抹过之后，也渐次失去了让青年心脏狂跳的热力，变得冰冷，变得苍白，变得令赵策陌生，他试图躲避记忆画面中，那个女子的眼神……
“五千年，本座为这天地气运做了五千年的准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直接承接天地气运，脱离天道代行者的身份，立地人仙，见神不坏，破碎虚空，岂能由你区区刍狗肆意破坏？”
黑洞中传出的道音在赵策耳边炸响，而赵策发现，自己对那个天道代行者的恨意也在渐渐消失。
他突然有了渊邪当初对这个世界的感觉。
绝望、了无生趣。
赵策拼命摇晃头颅，涕泪横流，双拳捣碎虚空，却捣不烂心头那份失去一切的痛！
保持愤怒！
保持愤怒啊！！！
白发青年紧咬牙关，盯着那一方黑洞，他希望自己保持住这一份仇恨，哪怕只是保持住这一份仇恨，亦能让自己获得半点心灵上的慰藉。
可是那对天道代行者的仇恨虽然抽去的速度极慢，可它毕竟是在一点点消失……
“从你初生往前数，八百年来，仅有独孤万乘一人能突破这气运封锁，成为人仙武帝，见神不坏，但是他亦没有永垂不朽！”
“被本座亲手毁了他挚爱之人所在大商王朝皇室，你以为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哈哈，青衣剑神不过是一个笑话，号称天下剑宗，简直可笑，他不过是一个本座脚下一条狗而已，而现在这条狗的后人，还要为本座卑躬屈膝，兢兢业业！”
“这般想来，你倒真不如做我的一条狗，如何？本座可以令你打破虚空，见神不坏，成就无上人仙果位，只要你发下心魔血誓，永远不与本座相悖，否则提头来见！”
一颗微微跳动的桃红色心脏出现在赵策眼前，那心脏周遭，围绕着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赵策咬破指尖，怒声道：“你休想！你休想！！！”
“很快，你便会同意的……”
白玉桥梁上的五色液体又开始渐渐被抹灭，直到无形之手抹过某一块区域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那一块区域上的斑斓之色——
那是一段于赵策极其重要的记忆。
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转折。
黑沉沉的夜色下，面庞黧黑，长满胡须的矮壮男人手持双锤子，朝着远方策马而来的青衣剑士们悍然砸下。
为赵策砸出一道天垫，也为他铺开了通往未来的第一道坦途。
男人的眼神中有着赵策读不懂的温暖，可这眼神，每每想起便令赵策倍感鼓舞。
他会咧嘴大笑，也会咧嘴怒骂。
会对赵策愁眉苦脸，也会对赵策拳打脚踢，唯独不会的温情脉脉，也在那个时刻猛然泄露一星半点出来，让赵策无法抗御那股温情的力量。
“师……师父……”
赵策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而后咧嘴哭了。
男人背对着赵策，青年看不清男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沉默挥动战锤的时候，有一个雷霆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巨刑天的信仰，就是砸出一个黎明！
纵使眼前没有一丝辉光，纵使前路坎坷崎岖而不知尽头，纵使苦难多磨从无边际，纵使跌入万丈深渊，被这世间一切可笑的、可悲的、可怜的事情碾碎一寸寸骨骼，甚至喝干你的鲜血，捏烂你的心脏——
可如果你有一口气在，你也该记得这句话：巨刑天的信仰，就是砸出一个黎明！
黎明从来不会留给冻死在黑夜里的人，也永远不会投递给那些躲在温暖角落里的人。
它属于所有敢于在冰封黑夜中努力奔跑，不断攀登的人！
要敢于反抗！
并且保持愤怒！
反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