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君府邸之前,一片萧杀之气。
往日里殷勤看守府邸大门的两个士卒小丁与小甲不见了踪影,门口两边的石狮子身上,沾染了几滴鲜血。
府邸大门随意地半掩着,既不是平日里中门大开会客的状态,也不是偶尔大门紧闭,父亲闭门钻研经纶的样子。
江映雪心中一紧,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目光看向了身后少年,这个时候,只有少年强大的实力能够带给他几分底气。
少女的目光之中透露出哀求期盼之意。
但是赵策却面色平静,直接席地而坐,朝少女点头道:“姑娘,请进去吧。一旦发生要紧状况,可大声呼唤,我自然会瞬息而至。”
保护少女与老幼是身为一个侠客的本分。
但是参与到一国的朝堂倾轧之中,却会违背赵策的本心。
他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去,于是以这种态度直接封堵了少女想要说出口的央求。
江映雪也是贵女出身,虽然久不食人间烟火,但总算是明白些事理的,她也想到了少年的立场,没有再央求,只是面色一黯,向赵策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迈着碎步走入府邸之中。
平阳君相当于大秦帝国某些郡府一城城主,地位颇高。
此职司在白泽国属于世袭,历经每一代平阳君对府邸的修葺扩建之后,整个府邸在平阳城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建筑集群,寻常人进入其中,难免迷失,需要由仆役侍女带路才能去到自己的标的。
但是今日的平阳君府邸之内,不仅没有了往日里羽扇纶巾,吟诗作对的翩翩士子,就连最基本的守卫士卒以及侍女仆役都不见了踪影。
整个平阳君府就像是一座空落落的宅院。
在此中行走,江映雪内心既焦急父亲的安危,又有些难言的压抑与恐惧,但是一想到门外还有一位大侠保护,她又不自觉沉下心来。
平阳君正堂之前的空地已经尽被鲜血染红。
一个个平阳君府邸的侍女仆役都被杀手统一集中到了此地,排成长队。
数十名杀手包围覆盖住这座正堂各个角落。
几个杀手负责对那些眼神麻木的侍女仆役进行有条不紊的杀戮。
侍女仆役们已经没有了灵魂,在一颗颗人头,一道道冲天血光的刺激下,他们连恐惧这种情绪都失却了,宛若一截截木头,迎接着自己必然到来的死亡命运。
正堂之内,身穿灰色长袍的男人对着香案之上的列祖列宗排位行三拜九叩大礼。
门外每一声仆役侍女临死前发出的惨叫,都令他的身体颤抖一下。
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门外一名将自己周身裹在厚厚的黑袍子内的杀手手指蘸了一点鲜血,放在自己的嘴里,脸孔笼罩在大兜帽内,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真实形容。
只觉得此人恐怖血腥。
他是白泽最臭名昭著的组织‘无间’之中的头面人物之一。
夜骷髅就是他的代号,也是他的名字。
黑袍人喉咙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之后转头对着正堂之中的男人轻轻道:“这些仆役侍女可都是青白人家出身,家中还有老幼父母,就这样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成刀下之鬼,真是可怜。”
“人说平阳君江直心怀黎民,刚直不阿,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在乎名利,爱惜羽毛的无胆匪类罢了。”
语气阴冷,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
朝中有大臣要求他想尽办法令平阳君江直改变口风,如若不能再将之诛杀。
夜骷髅虽然不是一个做事处处遵循‘无间’组织准则的杀手,但是朝堂之中的那位,也不是他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敷衍过去的。
以这些跟随平阳君多年的仆役侍女性命要挟对方改口,顺从朝堂政令,不再煽动民众,是夜骷髅现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但是现在仆从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江直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令夜骷髅心头的暴戾狂躁情绪开始涌动。
他不想再等了,若这一次江直依旧是不言不语,他便会直接杀掉这个老匹夫!
夜骷髅从仆役队列之中抓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语气狰狞:“朝中贵人只是莫再多事,掀起民乱,只要你答应闭口不提剑院涉国政之事,这些人的性命便都可以保留下来。”
“你意下如何?本座的耐心已经被你消耗得七七八八了,若再不开口答应,你这个一路陪伴自己,直至今日的老管家可就要身首异处,死于非命了!”
被夜骷髅抓着衣服的老人脸色灰白,哆哆嗦嗦的,他的目光仅仅停在了前面堆积成一座小山的人头京观上面一眼,便别过了头颅,紧紧闭上眼睛,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老爷,老奴陪伴你这么久了,什么福都享过了,人世间走这一遭总算不亏,他要杀我,就让他……噗!”
老管家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夜骷髅一掌拍在肚子上,饱含真力的一掌直接令老管家吐出了一口鲜血,气息萎靡了下去!
平阳君江直的身体抖了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
他面貌棱角刚毅,斜眉如剑,一双大眼不怒自威。
但是江直此时却没有了从前那种笔直如剑,锋锐刚直的气势,他看着那个嘴角溢出鲜血的老管家,颤抖着嘴唇说道:“李叔……”
只喊了一声称呼,便再也没有下文。
老管家从他年轻穷困潦倒之时便一直陪伴着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到老了还没有娶过妻妾,为了平阳君府操碎了心。
而今本该安享晚年之时,却要遭此横祸,说到底,江直那颗铁石般的心肠终于还是于心不忍了。
李叔陪伴江直已经多年,不用对方多说什么,仅仅观察神色,他就能知晓对方心里的言语。
老人喘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老爷,万事皆有尽头,谁也逃不脱死这个字,对于老奴这样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也都看开了,老奴并不是不怕死,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牵累了你,让你无法坚持心头道义,成为百姓口中的污烂人……”
咔!
夜骷髅直接扭断了老管家一根手指头!
这个老头儿口中说了些什么,会对江直产生什么影响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手中握着这个老头儿的性命,只要持续折磨对方,总能令江直心头松动,这才是他逼迫江直就范的最大筹码!
似乎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再多痛苦也没有使得老管家脸孔上神色变幻。
那张皱纹深深的脸庞上一片宁静神色:“老爷,咱们府上的仆役在此生死关头,都能咬牙不发一言,以免影响老爷心中判断,您可别在这个时候走错路了啊,不然对不起这府中一百多个仆役的性命!”
“李叔!值此最后关头,我门下豢养的那些门客皆跑得无影无踪,枉我栽培他们多年,玷污了圣人之义理,若令你等再惨死于我眼前,我亦有何颜面再于黄泉之下面对列圣诸贤……”
江直脊梁微微弯曲,本该大展抱负的年纪,男人却两鬓霜白。
不过几个时辰,便教中年人有了迟暮衰亡的老人气态。
他的内心做着激烈的争执,却始终没有做出决定。
“这些人何其无辜,却要为我之道义陪葬,说到底,都是江直的罪孽啊!”
说完这句话,江直的身体筛糠也似的颤抖起来,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向下滑落,不过片刻时间,这个男人的衣袍便尽皆湿透。
他的内心正在被自己所坚持的道义要挟,对自己进行最酷毒的拷问。
自己坚持道义,所作所为皆为白泽黎民。
那么现下这等枉顾黎民性命以顾全心中道义的行为,又算是什么?
究竟哪个是对?哪个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