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也勒铁与鹰啸天聚在一起。
生性开朗,粗神经的屠罗青年心里非常同情这个与自己一样,于大秦而言同是异族,又命运多舛的蛮族青年。
不过蛮族青年性格木讷,沉默,虽然鹰啸天能够觉察到对方并不讨厌自己,但是一路上的气氛也颇为沉默。
战马越过一棵杨柳,鹰啸天有些无聊地抬起手,折了一根柳条在粗短的手指间绕来绕去。
上京城越来越近,他能够感觉到突也勒铁心头愈来愈重的忐忑不安之感。
按照一般状况,鹰啸天是不可能感觉到别人情绪如何的,但是很奇怪的是,他的的确确能够通晓突也勒铁的情绪。
可能是两个人都是‘孤苦伶仃’之人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鹰啸天如此‘悲观’地想着,一双牛眼看着紧张兮兮的突也勒铁,瓮声瓮气道:“你去了上京城以后要干什么啊?”
上京城,作为天下第一雄城,对于异族人的包容性是大秦诸城池之首。
没有人会觉得上京城容不下三四个异族人。
鹰啸天自己本身就已经是大秦武卒,自不担心出路,他担心这个蛮族青年现下的性格到时候在上京城谋不到一条出路。
“跟着他。”突也勒铁指了指赵策,而后迅速收回手。
在鹰啸天看来,这个动作并无不妥之处,对方却似乎是觉得这个动作对赵策很不尊敬,快速地收回了手指。
“跟着赵小哥儿?”鹰啸天点了点头,以这个蛮族青年的体格,成为大秦士卒未尝不可,但是,“可是为什么要跟着他啊?”
屠罗青年很好奇个中缘由。
“他是救命恩人。”蛮族青年目光坚定,里面有许多粗神经的屠罗青年读不懂的东西,“我是他的奴仆!”
“赵小哥可不喜欢别人给他当奴仆。”鹰啸天摆着手道,“既然他救了你,想必也会给你安排出路,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不过以后可别提什么奴隶不奴隶的了,大家都是平等的……”
“为什么?”没有等鹰啸天开始喋喋不休,打开话匣子,突也勒铁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啊?”鹰啸天表示不知道突也勒铁在问些什么。
“为什么他不愿意有一个忠于自己的奴隶?”突也勒铁脸色很紧张,那些蛮人贵族给他留下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
将这个从未出过村子的青年原本固有的淳朴世界观摧毁,植入了许多黑暗的东西。
如果自己不能够成为他的奴隶,那么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没有价值,而将自己就此丢下?
这是突也勒铁现在最关心,最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
赵策这个人对于他而言,意义非常重要。
像是溺水的人百般挣扎终于抓住的第一棵,也是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因为人跟人都是平等的啊。”鹰啸天奇怪地看了突也勒铁一眼,随口回答着他的问题,语气轻松,似乎一切本来就该这样。
“哦……”突也勒铁应了一声,眼神有些茫然。
他已经不知道所谓的‘平等’是什么了。
“我们到了!”就在突也勒铁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茫然无措的时候,身边传来了鹰啸天兴奋的声音,“啧啧……”
“好多人啊!”
鹰啸天又惊呼一声。
突也勒铁反应过来,抬眼向前方看去。
马队之中的武者们神色激动,看着上京城城门口方向。
巍峨高耸的上京城城墙之上,当值士卒腰悬兵器,戒备森严。
城门之下人流熙攘,甚至于一些距离城墙较远的地方,已经有嗅觉灵敏地摊贩摆起了摊位,贩卖一些解暑水果,茶汤。
城门之外,除了值守盘查来往百姓的士兵之外,另有两队透漏着森严萧杀之气的武卒整齐站立着,仿佛在迎接着什么。
之前还在与赵策窃窃私语的公主殿下看到城门口这般光景,金色眼珠转了转,便想到了其中关窍。
被轻纱遮住的唇角微微上翘。
少女勒住了战马缰绳。
马队众多武者也很有默契地驱策着战马,立在官道两边。
络腮胡大汉等人也停在了原地。
所有人将目光尽数聚焦在了身着黑甲的白发少年身上。
这些目光有崇拜,有困惑,有嫉妒。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的眼珠子始终是随着白发少年的战马移动而移动的。
赵策看到了那些曾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同袍即使挺直腰背站在原地,依旧难掩激动的目光,以及眼睛中的希冀。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战马沿着官道朝上京城内长驱直入。
上京城城门口来往的百姓,被悍勇的士卒们全部隔离出去,不可阻挡战马的前进。
当他的战马每每越过那些立在城门两边的士卒一个马头时,便能见到那些士卒单膝跪地,耳朵中满是他们近乎于咆哮一般的声音。
“原大秦朝朔飞骑军第一小队队长,现大秦龙徽军团骁骑军武卒,马龙拜见将主!”
“原大秦朝朔飞骑军第三小队士卒,现大秦龙徽军团骁骑军武卒,李立拜见将主!”
……
这样的声音从城外一直连绵不绝到城内,引领着赵策的战马朝前进,向‘龙徽将主’的府邸而去……
整个上京城为之沸腾。
城门外的武卒跟随着将主战马的步伐,簇拥着他缓缓离开。
围观的百姓这才在那种心跳声都不敢发出的压抑感中挣脱出来,喧哗声盖过了一切,他们聚在一起热切的讨论着那位被誉为帝国将星的白发少年,种种神奇经历,热切的讨论着白发将军曾经获得的殊荣……
这片天空都要被那些沸腾的议论声扯破。
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还呆在官道上的马队武者们。
但是他们却没有因此而产生怨怼。
公主殿下望向那道远去白发身影的眼神,温柔而安静,任何一个在她身边久呆的侍女都没有见过这位大秦帝国天娇露出这样的神色。
师淼的手指搭在了红唇之上,唇瓣微动,喃喃低语:“好帅……”
“嘿……这才是男人最喜欢的东西!”络腮胡大叔右拳锤了锤自己的左掌,眼神冒光,“当年老子也有这么威风……”
“老板,你不吹牛是不是就浑身痒痒?”小海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早已看穿林长决那副‘虚伪的嘴脸’。
“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会懂我当初的辉煌的。”林长决咋舌不已,他抬头继续看向城门口方向,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络腮胡大叔的瞳孔本能地缩了缩,接着一双眼睛猛然睁大。
看着那个比自己年轻不了几岁的武官大步向自己走来。
多么熟悉的面貌。
络腮胡大叔的喉结滚动着,他声音颤抖地说话:“你是……小,小原?”
“我是小原!是小原!”武官距离络腮胡大叔愈近,步伐便愈凌乱,威猛坚毅的武官生平第二次落泪。
在距离络腮胡大汉三步之远时,武官轰然跪地:“虎豹骑第三队队正木原,拜见将主!”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络腮胡大汉的身体猛地一抖,似乎有一股电流顺着头顶天灵盖向下蔓延。
他紧紧握住了战马缰绳,眼神里满是希冀:“虎豹骑其他兄弟,俱都安在否?”
“他们,全部都在!”
武官木原咬牙闷声回应,他猛然撕开了身上的甲胄绳结,露出满是伤疤的上身。
其上以蝇头小篆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虎豹骑第一队队正孙庆,虎豹骑第一队武卒王虎……虎豹骑第二队队正陈广,虎豹骑第二队武卒吴周……’
“虎豹骑第三队队正木原,携虎豹骑整军参见将主!”
“虎豹骑生不负林骑统!”
“好……好!”林长决大笑着,眼泪都笑得落了下来,周围人静默无声,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武官木原肩膀之上,“林骑统生不负虎豹骑!”
今夜,合该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