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上心头难消,步子浮浮寻不得出路。见得宾客出,循着他们一道而行。
蓦然听闻有人唤道:“清歌。”循声而瞧,几分恍惚,那人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偏是着得玄色锦袍,许久未见沈重卿了,瞧的他面容,意外熟识。他与我迎来,恍惚的很,如若梦一般。他又道:“你喝多了。”
未回过神,忽是一踉跄,被沈重卿稳妥扶着,依在他怀中。他怀中味道温温润润,宛若天寒地冻所见暖炉,便只想拥着。我亦是紧紧拥着他,枕于他怀中,轻轻唤了声:“沈重卿。”久别重逢,宛若失而复得般。
他的手忽是一顿,良久,才道:“你当真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他忽是将我横抱起,枕云端般惬意,我将他揽着,随手绕起他青丝。许久未见,当真许久未见,约莫不过半月余,却是许久。
趁着酒意,我道:“重卿,我更是钟意月牙衣裳,玄色过于疏离。”他道:“那我日后便不着玄色。”我又道:“我更喜欢你笑颜,隐隐笑意也罢。”他道:“那我日后便多笑笑。”他答着,不知为何,话语里偏是落寞的很。
沉吟许久,我又道:“这几日,分外念你,茶饭也无兴致。你与君柳一起,我不好扰你,更不该去寻你。心下堵得很。我人憔悴之时,你大约佳人在怀,欢愉得很吧。”我醉酒后胡言的毛病,大抵是改不去的。
我絮絮叨叨之际,他掀了车帏,将我放下,我依是紧紧将他揽着,枕于怀中。他叹息一声,便是任由着我。车行渐渐,翻覆了个舒坦的姿势,倚于他怀中。一如昔日居于竹宅之时,酒醉枕于他腿上,观远山,细嗅桃花香。半载余,却如同许多载。
我道:“我今夜,见着娘亲与另一人相依相偎。爹爹日夜予她相思,到头来,娘亲还是负了爹爹。”他沉吟许久,道:“另觅新欢也是人之常情,已故之人,大抵是留不住心的。”他也这样说吧,着实戚然,我道:“也是,已故之人,有谁惦念呢。”沉吟半刻,我又问道,“那你,可还会惦念我?想你与君柳如何如何,大抵将我忘了。”
他未作答,偏是我自嘲一声,道:“若我也能如此超脱便罢。”他道:“你喝醉了。”我半眯着双目,恍恍惚惚,笑道:“若非喝醉了,哪能将心底话道出。”
我将他一匝一匝绕起,绕指柔。许久,他道:“怀胥待你不好吗?”我笑道:“好,算是极好。偏非我心中那人。”他不再应声,原是抚于我面颊的手,蓦然移了开。良久,瞧我眯缝着眼儿,忽而睁起,才道:“若是困了,便睡吧。”
我偏是紧攥着他衣襟,道:“我怕我醒时,再不见你。今夜,不过梦一场。”他叹一声,道:“安心睡吧,我不离去。”我便是寐着,迷迷糊糊,不时睁眼,瞧得又似是怀胥,又似是沈重卿,尔后重叠起,难辨难断,当真醉得糊涂。
翌日醒时入目,已在自己房中,鹅黄帷幔半掀,着了身干净衣裳。恍惚忆得昨夜似是呕了,将谁的玄衣吐得满裳。梳洗罢,迎门出,已是日夕薄暮,周垂川的陈酿,当真教我醉了许久。
月梅正倚于秋千,妃色裙裳荡漾,手中执方帕子,穿针引线,落落女儿情。我凑近,她未觉,瞧得是方梅花帕子,殷红灼灼。我轻轻唤了声:“月梅姐,这么好的帕子,可绣给何人?”她一惊,绣针扎了指,滴了殷红血,融于梅花中。
她嗔道:“清歌,你怎来的无声无息?这下可好,针都扎了手。”我好声道:“怪我怪我。清歌向月梅姐赔罪,不然,赔你对明玉垂坠?”她适时喜笑,半推道:“绣帕子时扎手,倒是常事……”我欲是张口收回,她随即道,“瞧你这般诚心,我便收了,免得你良心难安。”
她挪了方寸,我便挨她坐下,道:“这方帕子,送予何人?”面上难掩几分绯红,我更是探究,她娇嗔道:“哪来的何人,自个留着的。”我喜笑道:“是哪家的公子吧?月梅姐,你不告诉我,可就不仗义了些。”
她将帕子掩于身后,道:“还说我呢。昨儿可是公子将你送回。你与他,可是破镜重圆了?”我一怔,半信半疑问道:“公子?可是沈重卿?”她将帕子收了起,适才调笑道:“可不是嘛。昨儿酉时,公子才将你送回,你早不省人事,偏还抱着公子不撒手,嘴里还念叨些什么,听着似说书一般。公子嘱咐我给你熬了碗醒酒汤,亲自喂了你,天明之时才离了去。你可还吐了公子一身呢。”
心下油然升暖意,如若此时日暮下温着,洋洋惬意。我又寻根问道:“那他可有说些什么?”她斜睨道:“尽是好生安抚你的说辞,瞧他眼里,柔情似是能掐把水,从未见公子待谁如此温润。你日后若是与公子成了,可别忘了我。”
面上虽是言笑,偏是徒增几分愁,道:“与他怕是不可成的,他与君柳,可不还有婚约。”她嗤道:“君柳小姐这般的门第,你可想与她争?你这样无依无靠的姑娘,大抵是入不得官宦家,能被公子看上,成个妾,也是老天垂青。”
我默不作声,绞着指尖,戚戚然若寒风刺骨。月梅继而宽慰道:“不过,做妾又如何?如若公子的心在你那儿,他自会偏向你。妻妾又有何分别?”纵使她好生宽慰,却是将隔阂说得愈发分明,解不下愁情。
于时小厮而来,道:“清歌姑娘,老夫人念叨起你了,正巧今儿有出大戏,望你抽空去陪老夫人聊聊。”适时月梅又道:“我瞧着吧,怀胥公子可是真心待你好,也未有妻妾,你若择他,自是苦不了你。他虽是风流了些……”
我起身,笑道:“你也不过未出阁,怎讲得这般头头是道?”我夺了帕子,打趣道:“你先将帕子送了,再同我讲。”她娇嗔与我打闹,日头方斜落远山,空余几抹霞。
门外马车备好,随着小厮上舟车,渐行渐行。隔墙之际,便听得梨园内做戏声响,余音不绝。随小厮而行,入了梨园,灯火明,时有烟花盛空,星如雨。今儿果真是出好戏,铁骑突出刀枪鸣,唱腔板正,余音不绝。
老夫人端着人簇拥,婢女小厮伺候着,入目显明。我于前问候道:“老夫人,怎几日未见,愈发精神了。”婢女端了座,老夫人邀我而坐,笑道:“这孩子,说辞倒是哄得人开心。”
今儿台上未有白萝仙,四下顾盼,她正于其后,烟霞衣裳,流光溢目,时注目戏台上,大多顾盼怀生。她瞧见我,嫣然而笑,我亦是莞尔。老夫人瞧着道:“你可认识那个戏子?”我道:“打过些照面。”
她斜支着身子,道:“那个戏子,似是叫白……”身旁丫鬟小声提点道白萝仙,她继而道:“对,白萝仙,生得还算标致,也是个乖巧伶俐的孩子。”忽是瞧见怀生,讶异道,“怀生怎会在此?他向来不爱凑这热闹,今儿怎会有这好兴致?”
老夫人这把年纪,大抵见得多了,眼也尖,嗤一声,道:“怀生这孩子,大抵是对个戏子动了凡心。可戏子毕竟骨子低贱,断然是配不上他的。可得向他劝说劝说。”我与戏子不过一般,非富贵,与怀胥大抵也不登对,听闻教我也是消沉,暗里想是与我而言。
我未作答,低头兀自啜清茶。她忽是道:“清歌,你今日可否去探望怀胥一番?自昨夜归后,他便将自个锁于房中,也未有进食。不知何缘由,兴许,你能将他劝一劝了。”她今儿差我来的意图应是此事,我亦不知怀胥是遭了何故,平日多欢愉,今儿怎颓唐了。
婢女将我引至怀胥房前,未点灯。我轻叩门,屋内人似是焦躁,蓦然砸了杯盏,坠地惊心。我道:”怀胥,是我,清歌。”半晌无了声息,忽是门扉开,一股力道将我带进了屋内。屋内昏黄,瞧不真切,酒意浓,应是喝了许多。
我便好生慰问道:“怀胥,可是遭了何故?将自个锁于房中喝闷酒?”他戚身而进,道:“清歌,你可是真糊涂?谁能让我烦忧?不过你罢了。”我万分讶异,不知何时又得罪了他。他蓦然将我锁于怀中,力道几分重,入鼻酒味稠浓。我使了劲也推不得,瞧他失心模样,也便任他罢。
他忽是道:“清歌,我算是栽给你。皆说怀胥风流,不过也愿得一人心罢了。你心心念念偏是沈重卿,真是因果报应。也罢,与沈重卿自小争到大,万事不如他,连个女人心,也归于他。”我听着几分云里雾里,他忽是俯身吻了下来,如疾风骤雨般,不及防,我将他推开,却箍得愈发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