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啊,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等哪处都得不到时,才知道开始的好。”五姨太慧巧酸酸的一笑,端着一盏酸梅卤子瞟我一眼一笑。她分明是冷嘲热讽我同九爷之事。
我端着手中的汤碗,却忍不住淡然一笑道:“妹妹岂敢同姐姐相争,只是有些东西争也争不来。就像苔藓,任凭再是如何生长,也始终不能像仙葩一样得到阳光菏泽,只能在背阴的地方潮湿腐烂。”
“哦?那妹妹如何断定何是仙葩,何是苔藓呢?”五姨太不屑地讥讽,我正欲答话,却听见砰然一声。寻声望去,却是大太太将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满桌女眷都面面相觑着,再不敢坐,都立起听大太太巡示。
大太太却幽幽地品了口茶,依旧是原来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缓缓道,“仙葩固然是奇花,可若不正正规矩,只怕早晚会沦落为背阴的苔藓。不守妇德,无视家法,我容得,只怕老爷也容不得。”
我一惊,这话说得分量颇重。我抬眼,只见大太太微眯着的眼倏然睁开,里面一道寒光恰射向我,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们二人跪去佛堂,佛前诵经赎罪悔过一夜。我也乏了,剩下的都下去吧。”大太太扶了扶额,在万嬷嬷的搀扶下出了门。
我同五姨太相视默然,都不知究竟,亦不曾料到大太太会拿我二人开刀。
但大太太毕竟是大太太,这府里的规矩,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我如今虽然同她齐头大,身份不同,但毕竟在她之下。可是这责难好生突然,就算要整治府里的规矩,为何要动根基稳固的五姨太和风头日盛的我呢?
我不明究竟,但她斥责得确是占了个理字。屋内一阵肃穆,我先行起身撩衣跪到,心想就此顺水推舟,借着被大太太惊吓过度为由,推病几日再说,省得嬷嬷们步步紧逼。
我领命起身,五姨太自然不敢违逆,她在府中这许多年,忍耐的功夫定然高过我一筹。
一路我二人一前一后去了佛堂,跪在佛前诵经祷告。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经双腿酸痛,五姨太揉了膝盖冷笑道,“托你的福,一个个,又都重新登场了。”
我诧异的望着她问:“莫不是大太太昔日还曾发威?”
她一怔,淡淡一笑道:“许多年前的事了,我只见她罚某人去背什么《女训》。”
我不理她,依旧沉思。她却似不屑地点拨道,“任凭一堆老鼠如何胡闹,那也终归是老鼠,猫只在远处看着便罢。可若是老鼠不知天高地厚扮作了猫,那就怪不得猫要打开杀戒了。你自从宫里回来,如今一跃就同她平起平坐,处处高过了她一筹,她还能做得稳?”
慧巧的话一针见血,我刹那间明白了。大太太不是不动,而是以静制动。任是原先的妻妾如何争斗,都同她不是一个分量的,她自然不必去理会,自有五姨太六姨太出面摆平。可如今我的风头地位隐隐有超她之势,她要灭的,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我。
佛堂四面透风,风吹过四面凉透,入夜堂内更是寒意透骨般的阴冷。虽然听不到冬季那呼啸的风声,只是阴寒更甚。如今已是开春,佛堂内撤去了炭火盆,反是一点暖意皆无。慧巧对外面呼喝着:“来人!”
“啊啊啊”一个年迈的婆子驼着背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四下望望,苍老的声音徐缓地问:“奶奶,这是喊人吗?”声音都是颤悠悠的。
“你去传话,吩咐人抬四个炭火盆来,银霜炭多放些,烧的热热的。再吩咐人去我房里,让凌霄将我那常用的靠垫拿来,赤金的手炉也拿来。还有我拿领驼绒披风来。”说罢,还将头上的一枚金钿摘下递给那婆子说:“赏你的。”
她出手倒是阔绰。婆子笑眯眯的接过那金钿,看了看。
“啊,阿嚏!”慧巧继续打个喷嚏,绸帕轻轻擦拭着鼻子。我也忍不住相继喷嚏着。
那婆子眯着老眼望着我们,颤巍巍地开口问:“五奶奶这是要吃炊饼夹牛肉呀?”她摇摇头认真地劝阻说,“这大夜里的吃肉,对菩萨不敬,不敬!哪里能吃炊饼夹牛肉呢?如今这牛多是耕牛,官府明文禁令不许屠宰耕牛。五奶奶不要为了馋这一口肉,就给老爷招来灾祸。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这是哪门子的话,我哭笑不得,这不是打岔吗?
我心下一凉,这天聋的婆子是从哪里来的?可是有人有意安排她在此监视我们,看来今晚少不得苦头吃。我心生芥蒂,连打几个喷嚏,觉得四下格外的冰寒,手脚冰凉,加之一阵阵的寒风袭来,似冬日飕骨的严寒。怕是此地临近湖面,夜风凄寒,如此在敞轩中四面透风的冻一夜,岂不要生病?
又跪了一阵子,我有些吃不消,咳嗽不断,清涕连连。五姨太更非是能忍之辈,索性起身就向外行去,却见本来立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直地堵住了出去的路。
“你们这是做什么!起来,我不过是吩咐人拿件大氅。”五姨太吩咐着,那两个丫鬟却磕头连连道,“大太太吩咐了,不能让五太太和八太太踏出一步,若是出去了,就要打断我们两人的腿。五太太发发慈悲吧……”说着那两个丫鬟磕头连连。
我悚然,大太太早已“用心”安排,看来今夜注定是个难熬的漫长夜晚了。
我们相继揉拳擦掌取暖,咳嗽更甚,昏昏沉沉瘫软侧坐着依稀捱到天蒙蒙亮,待丫鬟们来伺候我们回房时,我二人都伏在地上难以起身。
我的头昏沉沉,似听到丫鬟婆子们哀哀的呼唤声,我只觉得周身筋骨如被抽了去,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直到有人喊一声:“呀,额头滚烫,快请郎中来吧。”才有婆子来将我背回了房里去。
入夜,我烧得嗓子如裂开一般,周身酸软,头疼欲裂,更是咳嗽不断,一颗心仿佛要被刻出来。耳边听着冰绡的悲咽声,郎中却安抚我说:“不过是偶感风寒,无大碍,吃两剂发汗的药就是了。”
如此又是一日,我的病却愈发的重了。周身时冷时热,咳得五脏六腑如被撕裂开。我气息奄奄地喊来冰绡,费力地说,“我全身动弹不得……风寒,如何会是这样……”
冰绡哭着摇头:“不会呀,小姐,郎中说不过是偶感风寒,怎么会如此高热不退呢?老爷不在府里,我去禀告大太太,求她换个郎中来看,大太太反骂我多事。五奶奶也一样病得昏迷不省人事了。老爷也不在府里,这可怎么好!”
冰绡已是乱了方寸,我在病中,更是昏昏沉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