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亚里士多德在学园迎来了他的二十岁生日。但他并没有什么庆祝生日的念头,而是潜心阅读着手中的书卷。当然,一年一度的考试又要到了。
“如何成为一个城邦的立法者呢?”亚里士多德放下了书卷,看着远方。他想到柏拉图的那位弟子已经离开学园有一段时间了。那时腓力和他做了简单的道别,因此他对马其顿的情况也有了些许了解。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施展出任何一项技艺?”坐在他对面的赫米阿斯也放下了书,“我对修辞学和数学不感兴趣,在那方面没有天赋,也就算了。可是,我明明十分认真地学习了法律和政治,为什么照样没有收获呢?”
“我这两年间也没有找到另一个可以实践的命题,所以我也无法回答你。”亚里士多德苦笑了一下,“我想这或许只是你还没有找到灵感。”
“你说,欧弗雷乌斯的技艺是什么样的?”赫米阿斯凑过来问道,“我至少要知道向哪方面努力吧!”
“这个你应该去问教授政治学的美涅德穆斯(Menedemus)导师。”亚里士多德偏过头回答他,“还有阿里斯托尼谟(Aristonymus),或者弗尔米奥(Phormio)他们。”他说的这几个人都是学园教授政治和法律的教师,他们或多或少都具备相应的技艺。
“我看他们并不如欧弗雷乌斯。”赫米阿斯鼻子哼了一声,“他们可能擅长辩论或说服,但未必能真的在城邦中当一个立法者。而欧弗雷乌斯在马其顿成功地立足,这说明他的技艺不仅仅是针对某个人,还能应用于一个城邦。”
“也许他们只是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技艺。”亚里士多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道:“你今天上午去哪里了?我好久没见到你起得如此早了。”
“我去旁听了公民大会。”赫米阿斯兴奋起来,“雅典终于决定在这场战争中站在哪一边了!”
“我想是斯巴达。”亚里士多德低头接着看起了书卷,他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是的。”赫米阿斯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嘿!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明雅典和斯巴达是多年的对手,为什么这一次会选择与他们站在一边对抗底比斯呢?”
“因为新敌人比老对手更可怕。”亚里士多德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道,“当初拉凯戴蒙人的联盟入侵雅典的时候,底比斯人可是提议摧毁雅典城,就凭这一点,城邦的很多老古董就不会选择与他们结盟。”
“嗯,你说的有道理。这个新霸主对雅典威胁更大。”赫米阿斯点点头,“我听说雅典已经决定派出海军,在阿提卡沿岸拦截底比斯海军的南下。”
“底比斯的海军训练水平远不如雅典。”他接着说起今天听到的消息,“而且斯巴达的阿尔克西劳将从小亚细亚回师,救援本土,抵抗底比斯人。”
“这说明斯巴达人在总督叛乱中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亚里士多德评论道,“如果他们有利可图,一定会坚持到分出胜负的那刻,这样才能获得利益。而现在,明显他们希望及时脱身。”
“为什么你一点儿也没有表露出对这些事情的兴趣呢?”赫米阿斯问道,“这可是我们身边发生的战争,如果雅典与底比斯开战,我们身边的很多人都会被召入军队。”
“我们并不能改变什么,不是吗?”亚里士多德看着他,“作为一个爱智者,我想只有智慧才值得我为之奋斗。”
“哦,不要这样无趣,亚里士多德。”赫米阿斯见对方始终无动于衷,接着说道,“你猜,今天我见到谁了?伊索克拉底的学生色费索多罗!他说自己将要加入骑兵队,参加未来的战斗!”
“哦?那位演讲家?”亚里士多德略微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他如此热衷于这场战争吗?”
“作为一个雅典公民,这是他的义务吧。”赫米阿斯说,“不过,我看他瘦小的样子,还以为他会当一个普通的步兵,没想到他还是个最精锐的骑兵。”
“骑兵需要良好的训练和精良的装备,这是贫苦的市民无法承担的。而色费索多罗显然生活富裕。”亚里士多德想了想,说道,“而且,我看不透他的城府,也许除了演讲,他还有其他的技艺。”
“我也想像他一样,上战场!”赫米阿斯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在战场上用刀剑实现自己的荣誉,这可比背诵法律痛快多了!”
“嘿!赫米阿斯,如果你一直像现在这样松懈,等你上战场的那一天说不定会掉链子!”说话的是阿里斯塔,他从门外走进来,带来了新的消息:
“色诺芬的两个儿子来到了雅典!”
……
当他们来到学园广场的时候,正看到两个青年被指引着走进大厅。亚里士多德看到他们都留着短发,赤裸上身,只穿着兜胯,一席红色的披风斜搭在肩上。走在前面的青年很高大,看起来年纪稍长,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柄短剑。走在他后面的青年没有携带武器,但脚步扎实,看起来也接受过多年的军事训练。
柏拉图相当正式地迎接了他们,此时,他的神情出奇的严肃。当他看到两个青年走进大厅,便开口说道:
“来自科林斯的孩子们,我是柏拉图,请报上你们的名字吧。”
“我是格里鲁,这是我弟弟狄奥多罗。”在前的青年大声说道,“请不要叫我们来自科林斯的孩子,我们已经被授予雅典公民的身份。”
“雅典的格里鲁。”柏拉图默念着这个名字,尽管面前的青年一天也没有在雅典生活过。他知道这是因为城邦觉得之前对色诺芬的处置有失公允,便通过这种方式弥补过错。
“尊敬的柏拉图,我带来了我父亲的问候。”格里鲁却开口了,“他祝愿您平安。”
“愿诸神护佑他。”柏拉图显然不想谈论这位曾经的同门,只是询问两个青年,“除此之外,你们到雅典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将为雅典效力。”格里鲁回答道,“在未来的战争中,我们将加入雅典军队,抵抗底比斯的进攻。”
“也许你们已有决断,但我还是希望问问你们。”柏拉图打量着两人说道,“你们知道如何寻找智慧的道路吗?”
“如果我回答不知道,您是要让我们跟随您吗?”格里鲁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听父亲讲过苏格拉底问他的那句话。”
“所以,你们的答案呢?”柏拉图并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继续追问着。
“这本就是父亲的意思。”格里鲁躬身说道,“我们自幼在斯巴达接受军事训练,却从未得到过对于努斯的教育。如果您不嫌弃,请让我们进入学园学习。”
“如果你完全继承了你父亲的智慧,那学园可能没有一个人可以教导你。”柏拉图严肃地说道,“但你可以留在这里,看看学园可以给你带来些什么。”
“当然。”格里鲁说着直起身子,“我已经按照父亲的嘱托,将他在雅典的房屋和田产全部变卖了。无论作为一个砥砺艰辛的战士,还是追求真理的爱智者,这些财产都不足吝惜。因此,我愿意将它们全部捐献给学园,作为我们在此学习的费用。”
“学园并不收取费用。”柏拉图不动声色地说道,“将那些钱用到更需要的地方吧。”
“如您所愿。”格里鲁接着说道,“我的父亲希望为我们的祖父铸造一尊铜像供奉在阿波罗的神庙上,这是他曾经许下的愿望。”
“正该如此。我会安排人帮助你们完成它的。”柏拉图点了点头,“欢迎来到学园,希望你们喜欢雅典的生活。”
“对我们而言,生活并非是为了喜爱而存在。”格里鲁接了一句,“但我们会珍惜它。”
待两人随着仆人走出大厅,坐在一旁的阿里斯提波发出了一声短促地笑声:“哈!柏拉图,我感觉到了你的紧张!”
“你不也是一样吗?”哲学家瞥了一眼身穿锦袍的老人,“他一个字也没提起你,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哈!色诺芬提起我做什么!反正他一直看不起我。”阿里斯提波自嘲地说道,“我忘不了他对我的称呼:跟在错误身后摸索的阿里斯提波。”
“哦?所以你今天从我们的对话中摸索出了什么呢?”柏拉图笑着看着对方。
“他老了,柏拉图,色诺芬他老了。”阿里斯提波故作失落地叹了一口气,但随即笑了起来,“他和我们一样,都成了老头子,哈哈哈!”
“我从格里鲁的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的影子。”柏拉图摇了摇头,“也许是在斯巴达成长的缘故,他比色诺芬还要顽固。”
“顽固可不是什么好词。”阿里斯提波撇了撇嘴,“在遣词造句上,你比他还差得多了。”
……
“斯巴达人?”看到格里鲁和狄奥多罗的打扮,一众学园的学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但格里鲁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语,径直走上了运动场。
他把披风一把扯下,放在地上,在沙地上抓了两把沙土涂抹在裸露着的胸膛上。狄奥多罗也照他的样子做了一遍,随即站在了他的对面。格里鲁俯下身子,两人扭打在一起,开始了角斗。
一阵打斗过后,狄奥多罗败下阵来。他仰面躺在沙地上,大口喘着气。
“废物!起来打啊!”格里鲁向沙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步伐散乱得像个醉鬼!”
“傻瓜!过来打我啊!”倒在地上的狄奥多罗嘴上依旧不让人,他曲腿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向左侧翻滚着。
格里鲁没有给他站起来的机会,他像捕猎的狮子一般扑向对手。但狄奥多罗把手一扬,一把沙子直直地甩向格里鲁的面部,正好迷住了他的眼睛。原来他早有计谋,倒地的瞬间就抓了一把沙土藏在手里。这时,他猛跃起身,朝着格里鲁冲了过去。
“嘭!”随着一声闷响,两人分开。狄奥多罗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有血从他的手指缝间滴落下来。而格里鲁的身子晃了几下,才咬着牙说道:“我赢了。”
他刚才通过声音判断了对方攻击的方位,用一记头槌顶中了对方。这时,他忍着头晕,摇晃着身子来到场边,用水清洗着眼睛。
“啪啪啪——”他听到身侧有鼓掌的声音,抬头看时,却见一个身穿着华服的青年走了过来。他没有理睬对方,把一盆水浇在头上。
“真是好身手!”那个华服的贵族青年如雷鸣般地喊道,“我是阿塔诺的赫米阿斯。”
“雅典的格里鲁。”格里鲁看着对方,“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来到运动场,当然是比武!”赫米阿斯说着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又将佩刀解下来放在地上。他拍了拍双手,对着格里鲁说道,“让我们来打一场!”
第一场比试以赫米阿斯的失败告终,他被格里鲁一个勾腿绊倒在地。但他并不服气,还要求再比一场。这一次,赫米阿斯成功击中了格里鲁的鼻梁,但格里鲁一击勾拳让赫米阿斯的眼圈挂了彩。
“还要比吗!”格里鲁被激起了斗志,他简单擦了擦鼻血,对着赫米阿斯大声喊道。
“论搏击技巧我不如你!”赫米阿斯老实承认着,“但要是比刀,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拔出剑来,我们比兵器吧!”
格里鲁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我比武时不用武器。”
“我听说斯巴达人从五岁时就开始用白刃搏斗。”赫米阿斯挑衅道,“该不会你没接受过武器的训练吧。”
“这把剑是我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战利品。”格里鲁将自己的短剑托在手上,“那时我十一岁。从那之后,这把剑拔出来,就必然会染上鲜血。”他看着赫米阿斯变得沉重的表情,说道,“阿塔诺的赫米阿斯,如果你不想受伤,那么就不要耽误我的训练。”
“好样的,朋友!”赫米阿斯放下了佩刀,“跟我来吧,我有一坛好酒,让我们一醉方休!”
“请离开吧。我不喝酒。”格里鲁弯下腰又抓起一把沙土抹在身上,“我们的训练,不到日落是不会停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