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布扎西的思绪似已回到二十年前,那时候的他已是马帮的一员。
如今他依稀记得自己和同村的兄弟从藏区赶了骡马,承载着全村人的希望入川西,换川茶。
而川藏之间的茶马古道道路险峻,食物匮乏不说,连气候也是令人十分难受的,在赶马人之间流传着一句俗语: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稍好走;十冬腊,学狗爬。
那个年月,有人或者马匹失足跌落山崖的事情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
那年九月同样天降大雪,贡布扎西的马帮被困在炉城(今康定)修整,在这期间他刚好目睹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武林争斗,现在想来任然令他心有余悸。
只听他缓缓道:“长生观音既然重出江湖,那她将乐山派灭门也不足为奇。”
他接过四郎刀登递过来的酥油茶,在碗边嘬了一口接着说道:“自古以来,江湖正派与魔教之间一直都争斗不休,长生观音既然身为魔教教主,那么她令自己的手下将乐山派灭门也只不过是在铲除异己罢了,只不过他们的手段一向都十分残忍毒辣。”
四郎刀登恨恨道:“简直是令人发指!”
贡布扎西叹息道:“恐怕这也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开始。”
四郎刀登吃惊道:“杀了这么多人才只能算是开始?那…那她还要干什么?”
贡布扎西道:“既然杀戒已开,她就绝不会就此收手,我担心整个川西武林都将要迎来一场浩劫!”
四郎刀登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可怕程度,他圆睁着眼睛,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又是一片死寂过后,四郎刀登才想起马锅头刚刚说自己还有一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他又问道:“马锅头,你刚才所说的想不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贡布扎西放下手中的茶碗,沉吟着道:“我想不通的是这长生观音明明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川西魔教也被一网打尽,这次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呢?”
四郎刀登道:“长生观音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是谁杀死了她?”
贡布扎西思索着,缓缓说道:“二十年前我跟着马帮途径炉城时也跟我们这次一样遇到了大雪,马帮只得停在那里修整,就在那个时候我刚巧目睹了峨眉三位师太围攻长生观音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
四郎刀登听到贡布扎西的经历竟不觉有些神往,他说道:“既然是峨眉的三位师太亲自出马,那长生观音一定要败了。”
贡布扎西却道:“川西峨眉武学另辟蹊径,独树一帜,江湖威望绝不亚于中原的少林、武当,而当时峨眉轻竹师太、轻羽师太、轻尘师太也全都正值武学巅峰,可是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强与那长生观音打个平手。”
四郎刀登叹道:“这长生观音果真很难对付。”
贡布扎西点头道:“嗯,可是那长生观音最终还是败了。”
四郎刀登的身子坐得更直,他追问道:“三位师太是用什么法子击败那长生观音的?”
贡布扎西道:“真正给长生观音致命一击却不是那三位师太中的任何一位。”
四郎刀登道:“不是三位师太?那还会有谁呢?”
贡布扎西接着道:“那日我一直躲在巨石之下,远远地观望,在那长生观音与三位师太斗得正酣之际,却有一位青袍道人忽然从一侧杀出,往那长生观音的后心上狠狠地刺了一剑。”
他接着道:“当时长生观音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那三位师太的身上,哪里能够想到还有人会突施暗算,再加上那青袍道人的剑法既快且劲,着实了得,这一剑刺下便使得长生观音元气大伤。”
四郎刀登道:“那青袍道人又是谁?”
贡布扎西道:“我后来才知道,那青袍道人竟是青城派的掌门人劲松道人。”
四郎刀登道:“青城派也是川西的名门正派,那劲松道人身为一派的掌门人怎么能暗施冷箭呢?”
贡布扎西却道:“话也不可以这样说,毕竟那长生观音为害武林已久,劲松道人总算是为武林除去一害。”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不过,峨眉的三位师太也觉得劲松道人的做法有失大派掌门风范,自此以后峨眉、青城两派的确是越走越远。”
四郎刀登道:“那后来呢?”
贡布扎西道:“长生观音挨了这一剑之后元气大伤,便索性放弃了抵抗。”
四郎刀登道:“劲松道人将她杀了?”
贡布扎西道:“并没有,长生观音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在临死前向三位师太和劲松道人提出了一个请求。”
四郎刀登道:“什么请求?”
贡布扎西道:“长生观音相信地狱轮回,她害怕自己死后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便请求三位师太能网开一面将她天葬。”
四郎刀登道:“天葬?”
贡布扎西点头道:“三位师太慈悲为怀,还是答应了长生观音的请求,不过她们确并不熟悉天葬。”
四郎刀登道:“只有我们藏区才有天葬师。”
贡布扎西道:“所以,在长生观音死后,三位师太便命人将长生观音的尸体送到了色达,准备在那里将她天葬,以后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四郎刀登道:“这么说的话,长生观音看来真的是死了。”
贡布扎西却摇头道:“照今日的情况来看,长生观音或许根本没有死,她很可能还活着。”
四郎刀登道:“她还活着?被送去天葬的人是绝不可能活着的,这绝不可能。”
贡布扎西沉默,他的确不知道长生观音是否真的还活着,可是如果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那如今用钱买命的魔教杀手又是受何人指使呢?
可是,无论如何他今晚说得已经足够多,他也不愿再说下去。
他已将灯火吹熄,道:“明日早些把马卖掉,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夜色如墨。
鼾声在阴冷潮湿的屋子里此起彼伏,贡布扎西却久久不能入睡。
因为他的心里还藏着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没有对弟兄们说,那就是任何看到魔教屠杀现场的人都会离奇地死去。
他宁愿独自承受这死亡的恐惧!
贡布扎西的心已被死亡的恐惧所笼罩,他将身子蜷缩在黑暗里,尽量不使自己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
他的眼睛从未合上,不时地向窗外望去,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可是他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是在等待着天明?还是等待着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