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央秋措并不是一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的人,所以听了孟大刚的话他依然是沉默的。
孟大刚又看了看院子里那十三具死尸,他已看出这里死去的人全都是和嘉央秋措一样装束的藏族人,于是叹息道:“这一定是魔教所为,你们二位兄弟也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为好。”
这时,四郎刀登也走了过来,问道:“这难道真的是魔教干的?”
孟大刚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金条,道:“只有魔教在杀人之前才会用钱买命,只是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得罪了他们。”
四郎刀登恨恨道:“魔教的人真是一帮畜生,我们只想来川西买些茶叶,未曾想到在路上看到了一场惨案便为我们招来了这等祸事。”
孟大刚正色道:“惨案?什么惨案?”
四郎刀登便将乐山大佛脚下的乐山派被灭门的惨景简略像孟大刚说了。
不料,孟大刚听后神情竟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喃喃道:“看来江湖传言长生观音重出江湖这件事是真的…”
正说着话,却忽然听到那躺在担架上的年轻人痛苦地呻唤了起来,他似乎想要说什么话。
孟大刚急忙走到那年轻人的身边,半蹲下身子问道:“九师弟,你感觉怎么样?”
那担架上的九师弟只是不住地呻唤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惊恐地看了看自己被掏出来的肠子,而后四肢便剧烈地抽搐了起来,直到最后一口气绝,瞳孔慢慢放大…
他至死都没有说出他想要说的话来…
孟大刚叹息着站了起来,招呼同门的师弟为九师弟盖上了一层白布,咬牙道:“九师弟一路走好,孟大刚对天发誓,你的仇我一定会为你报的!”
四郎刀登看着点易派的这些人,不禁觉得和他们也是同病相怜,他上前安慰道:“你们的九师弟很快就会进入轮回投胎转世的,他这辈子受了苦,下辈子一定会投胎到富贵人家的。”
孟大刚咬着牙点了点头,他还不能从悲痛和愤怒之中走出来。
四郎刀登又问道:“赵斯文对你九师弟下手只因为他要看看人的肠子被掏出来后还能不能活吗?”
孟大刚恨恨道:“赵斯文简直将天下苍生都当做他研究医术的活体标本,他比魔教的人还要恶毒,他不得好死。”
说到魔教,他又提醒四郎刀登道:“你们二位兄弟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为好,魔教教主长生观音很可能已经重出江湖,我要赶快将这件事情禀报师父,告辞。”
话罢孟大刚便领着点易派的门人弟子一齐走出了院子。
他们走后,这清音客栈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嘉央秋措和四郎刀登两个人。
空气中的血腥味却丝毫没有被冲淡的意思,反而愈加浓厚,愈加刺鼻了。
青石板地面早已被殷红的血所染红,现在的清音客栈已变成了人间地狱,无论是谁独自站在这样的院子里都会感到无比的阴森可怖的。
四郎刀登忽然想起来马帮剩余的马匹,那才是全村人真正的希望,马帮的人即便是全部都死了,村子的最后希望也绝不能破灭。
他快速地朝着马厩冲了过去。
其实,他早已知道了结局,这马厩里若是还有马,又怎么会听不到那熟悉的马斯声,这清音客栈的院子又怎么会安静得可怕?
他呆立在马厩的门前,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喂马的草料也早已被血染成了红色…
魔教杀人不留活口,连马都不能幸免,因为马也有眼睛,这些马一定也看到了乐山派被灭门的惨案。
那老掌柜呢?他并没有看到乐山派的灭门惨案,难道连他也没有幸免于难么?
嘉央秋措一直都在沉默,自从他回到清音客栈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说过。
也许他天生就是一个沉默的人,而沉默的人却似乎往往比一般的人思维更加敏锐,因为只有喜欢沉默的人才能充分利用沉默的时间去思考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事情。
嘉央秋措已走进了厨房,厨房也是昏暗的,但是却很暖,因为炉灶下的火此刻烧得正旺。
而老掌柜并没有死,此刻他正浑身颤抖着蜷缩在墙角,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衣,他的外套早已被那小胡子剥了去。
老掌柜的怀中抱着一个刚刚死去的半大孩子,他的脸上挂着两道未干的血迹,血迹一直从他的眼眶延伸到他的脖子。
他的妻子也躺在他的身边,显然也早已没了生命的迹象。
清音客栈只有老掌柜一个人还活着。
他为什么能活着?
嘉央秋措已朝老掌柜走了过去,他蹲下身子轻声道:“我会替你们报仇。”
老掌柜听到他的话,身子竟颤抖得愈加厉害,他惊恐地说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嘉央秋措无奈道:“我是马帮的人,嘉央秋措。”
老掌柜这才回过头来:“嘉央秋措?”
嘉央秋措道:“嗯。”
老掌柜当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眼睛已经被人挖去,不过他却可以听得出藏家人的声音。
他的身子又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魔教!是魔教的人,他们将这里所有的人全都杀死了…”
嘉央秋措道:“我知道是魔教的人干的,我会找到他们的。”
他忽又问道:“你的眼睛呢?”
老掌柜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眼眶,道:“他们杀人的时候,我挖去了自己的双眼,我想只要是看不到他们杀人我便不会死…”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接着说道:“可是…我虽然活了下来,我却不忍心将孩子和妻子的眼睛也挖出来,所以他们也…”
说着他便痛哭了起来,他在哭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即便是哭也是没有声音的。
嘉央秋措又沉默,他此刻的心未必就没有老掌柜的痛苦,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将痛苦写在脸上的人。
他更愿意将痛苦用锋利的刀锋刻在心里,只有这样他才能记住痛苦的滋味,才不至于忘记仇恨。
“我们的马…”四郎刀登也走了进来。
嘉央秋措却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
四郎刀登当然也看到了墙角的老掌柜:“老掌柜还活着。”
他想问老掌柜几句话,可是那老掌柜却忽然抛下手中的孩子,猛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