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水榭,水汽迷蒙。
嘉央秋措隔着水汽同样可以看到那凉亭,还有那凉亭里的人。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挂着红幔的船,看到了刘星雨,看到了刘星雨欣喜的眼神。
原来不仅陆千夜会来,嘉央秋措也会来。
正如书乘允所说的那样,这世上愿意为刘星雨咬钩的傻鱼并不只有一条。
刘星雨短暂的欣喜过后便又开始担忧。
因为嘉央秋措已拨开竹叶,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已暴露在书乘允的视线之内。
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很谨慎!
他看到刘星雨时并没有向陆千夜那样热血上涌,他依旧很冷静,冷静得可怕。
他的眼睛已不再看刘星雨,而是紧紧地盯着书乘允,他知道书乘允是故意点了刘星雨穴道,等着他来咬钩。
因为他若是先去救刘星雨的话,势必会将自己的空门暴露在书乘允的面前,而空门一旦暴露,自己便立刻会死!
嘉央秋措却清晰地知道若想救出刘星雨,就要先除掉书乘允,书乘允才是破除这陷阱的关键所在。
他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刀,走过一段石桥,缓缓地踏上了缺月水榭!
刘星雨的心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说不出的凉意。
尽管他知道嘉央秋措的选择是正确的,也知道嘉央秋措不是陆千夜。
可是,刘星雨还是希望他能向陆千夜一样对待自己,这实在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心理状态。
书乘允见嘉央秋措竟直接走上了缺月水榭,反倒有些吃惊,不过他也并未表露出来。
向他们这样的高手在决战前任何一点情绪都可能是致命的,毕竟这种级别的决斗胜负本就在毫厘之间。
书乘允的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笔,他看上去就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嘉央秋措一般,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动笔,一首对仗工整的五言诗一气呵成,诗云:
嘉树阴初和
央泱青黛光
秋风正摇落
措魂在远乡
死忆有情人
诗是写在一块玉牌上的,玉牌是由妙音递过去的。
书乘允原本以为嘉央秋措看到诗后会一怒之下杀了妙音,而他拔刀杀妙音的时候就是自己出手挥墨的最佳时机。
可是嘉央秋措却非但没有杀妙音,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那玉牌。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刀。
他握刀的手很稳,他是一个天生的刀客,他太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样去做。
他越是静,书乘允便越是急。
书乘允悄悄地向苏糖糖使了一个眼色,苏糖糖便立刻会意,她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匕首,绕到了嘉央秋措的身后。
书乘允是一个为了胜利而不折手段的人。
嘉央秋措当然知道书乘允的用意,他是要在自己出招的时候,令苏糖糖也一同出招去攻嘉央秋措的后脊!
而更重要的却是让嘉央秋措分心!
高手过招,分心是大忌!
此刻,嘉央秋措无论是先向谁拔刀,他都只有死!
因为,无论是书乘允还是苏糖糖都绝不是一般的人。
书乘允忽然冷冷道:“你现在还一定要拔刀么?”
嘉央秋措也冷冷道:“一定!”
书乘允冷笑道:“你拔刀就会死!”
嘉央秋措当然知道,可是他一定要拔刀,因为他也愿意为刘星雨粉身碎骨!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用自己的生命去赌。
刀已出!
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劈向了水榭上的凉亭。
书乘允已从凉亭中飞出,手中的毛笔忽然飞快地抖动出无数的幻影,而后数不清的惨碧色的墨汁已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一齐朝着嘉央秋措打了过去!
墨汁上含有剧毒,只要是沾上一滴便会立即毙命!
而嘉央秋措只消有片刻分神便会被那墨汁打中。
嘉央秋措已不敢分神,而身后的苏糖糖也在此时对着嘉央秋措的后脊刺出了全力一击。
嘉央秋措知道自己必死,但他绝不愿死在书乘允的手中。
他看似普通的一刀忽然生出了千种变化,刀已从书乘允的咽喉划过。
刀上带着墨汁,惨碧色的墨汁。
书乘允的咽喉突然冒出了白烟,血也变成惨碧色的。
他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咽喉,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他的脸也变成惨碧色,直到他的瞳孔开始收缩,他的面容开始扭曲,直到他死!
书乘允已死!
嘉央秋措却没有死,因为苏糖糖的匕首才刚刚刺出,便被另外一柄出其不意的金色匕首刺穿了咽喉。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当嘉央秋措再一次看向苏糖糖时,那金色的匕首早已被拔出,嘉央秋措看到的只是一个白色的人影飞也似地隐到了竹林之后…
白色的人影,金色的匕首!
谁才会用金色的匕首?
嘉央秋措看着那竹林出神…
四郎刀登却忽然从竹林里跑了出来,他显得有些吃惊,一边跑一边喊道:“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嘉央秋措淡淡道:“梁小飞。”
四郎刀登怔住:“咦!你怎么知道?”
嘉央秋措叹了口气,淡淡道:“她又救了我一命,我欠她的已太多…”
四郎刀登不以为意道:“梁姑娘的确是个好人,我们日后还她便是。”
嘉央秋措却苦笑道:“或许只能用命来还…”
他的眼神中竟露出了痛苦之色,他在因何而痛苦?
四郎刀登显然没有听懂嘉央秋措的话,他当然不会懂,只是挠了挠头,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死,我们谁都不会死,等我们为马锅头他们讨回公道就回我们的家乡,再也不来川西了。”
嘉央秋措笑了笑,道:“快去救人吧。”
船被拉回了岸边,刘星雨的穴道已被解开。
她一能开口便问道:“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姑娘是谁?”
嘉央秋措淡淡道:“梁小飞,你们见过的。”
刘星雨的神情忽然变得忧郁,她的眼神也变得落寞,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这时,妙音忽然大笑着在缺月水榭上狂奔了起来,她一次次地被自己绊倒,却又一次次不知疲倦地站了起来,她似乎是在有意地折磨自己…
终于她再也跑不动,再也站不起来,她便不再笑,而是开始哭…
她的精神似乎已奔溃,她已变得疯癫。
这一次刘星雨没有去扶她起来,只是任由她哭,任由她发疯。
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