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螭蟠龙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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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贵妃会来么?”

坤宁宫虽是皇后寝宫,可整个大殿的陈设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鉴于朱祁钰力尚节俭,所以,这寝殿之内除了钱皇后居住时留下的陈设什物,汪云慧几乎也就不曾再添置过什么东西了。此刻,她端坐在珠屏锦幛卷晶帘后的软榻上,穿着红素罗金龙百子卉方领女夹衣,马面裙上饰有裙[,戴金丝的发间贯了一支翠羽妍花攒珠钗,两鬓插着云型掩鬓,显得她极为端庄贞静。尽管手里揽着《女诫》,可却显得心不在焉的,一见派去的宫娥回来了,她立刻忙不迭地询问相关细节。

被派去传话的是一直侍奉汪云慧的陪嫁丫鬟,名唤流鸳。这丫鬟是当日嫁到j王府时,孙太后予她的,虽然相貌平平,年纪不大,却是个十足的乖角儿,极擅于察言观色,自有一番说不出的狡黠机灵。

“娘娘放心。”

对于“杭贵妃”,流鸳的心底是颇有些鄙夷的,虽然以往在汪云慧的面前,她并未有什么不妥不敬的神色,可言辞之间,提到“杭贵妃”时,便是连个下人该有的敬称也没有,不屑一顾可见一斑。“独倚殿里侍奉的姐姐回了话,说那女人正在午睡,收拾稳妥了,过一会子便来。”

“那就好。”汪云慧有些茫然若失地喃喃应了一句,只说好,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好,随手搁下《女诫》,眼前不由浮起了朱祁钰的眉眼,浮起他对杭贵妃的嘘寒问暖,极致柔情,心里一阵近乎麻木的刺痛。

倘若可以,她宁肯不与那杭贵妃打照面的,眼不见为净,互不打交道。虽然杭贵妃并不曾在她眼前有过什么恃宠的言行,可是,她心里还是会那般的不舒服。汪云慧呵汪云慧,再贤德再贞静,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女子,丈夫宠爱的是其他女子,她纵使再大度再宽容,也是无法坦然面对的,要不是上圣皇太后——

“娘娘,老身实在不明白,您是正宫皇后,妃嫔来坤宁宫谒见不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么?凭何要专程去请她,失了自个儿的身份?”一旁正在斟茶的是汪云慧的奶娘赵嬷嬷,似乎也对这事气不过,但,她毕竟见多识广,倒不敢像流鸳那般肆无忌惮,轻描淡写之间,便已将那共同的敌对给贬了个十成十:“若是在普通人家,那女人也不过就是个妾室罢了,名不正言不顺的,架子倒恁地的大!”

谒见么?

汪云慧苦苦一笑,手指顺势沿着榻上的丝垫子边沿轻轻抚触,手指凉凉的,心,也是凉的。那杭贵妃每日与皇上同进同出,同吃同睡,这样的恩宠,只怕是几朝几代都不曾有过了,哪有多余时间来谒见她这个空有名分却丝毫不得宠的皇后?再说了,杭贵妃受宠不久便有了身孕,言行举止又那般知书识礼,在皇上眼里,大约是如珍如宝地看待那个女子的罢,就连她身怀六甲,皇上也不曾召幸过其他的宫人,有这样的专宠便是宫里一个女人最大的资本。

而这样的资本,她是没有的。

所以,谁也不知道,她这正宫皇后,最后的下场会是如何的。

流鸳听见了赵嬷嬷的埋怨,登时也来了劲,喋喋不休地开始数落起杭贵妃的不是来。“那杭贵妃,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出身,合家宴时见到娘娘,仗着自己大肚子,不行妻妾之礼叩拜也就罢了,竟然还一副冷脸,爱搭理不搭理的!都那么大的肚子了,还每日宿在皇上寝殿里,宠擅专房,不让皇上临幸其他人,什么余杭才女?分明就是个下作的狐媚子!”说着说着,越发的大声尖锐,越发的口无遮拦,连那些坊间粗俗的话语也不禁脱口而出了。

“谁是下作的狐媚子?!”

极冷的声音,突兀地就插了进来,汪云慧、流鸳以及赵嬷嬷等三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看向门外,却见一身宝蓝色金绣常服的朱祁钰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微微眯起的眼里翻涌着极少见的怒气,胸前的金丝团龙绣纹耀着日光,熠熠生辉,鲜活得宛如可以吞云吐雾一般。素衣一身素色云纹织锦襦衫裙,站在他的身旁,照例是低眉敛目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并未绾髻,只斜斜地簪着她的紫金凤钗,一身的装束看起来极致的朴素。

糟了!

那一霎,汪云慧的脸色骇得纸一般惨白!

据她所知,皇上今日明明就在接见瓦剌派遣来的特使,所以才趁着这个机会,按照上圣皇太后的意思将杭贵妃给请来,可皇上为何会与杭贵妃一同到坤宁宫来?再说,方才也没有听见外头的内侍唱报,她也就没有制止流鸳与赵嬷嬷肆意妄语地发牢骚,可谁知,皇上与杭贵妃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么巧,竟然刚好就将一切给听见了,该要如何是好?

该要如何是好!?

“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朱祁钰直直地看着已经吓呆的流鸳,近在咫尺的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精光迸射,所有的温和都在瞬间化作犀利,郁结为山雨欲来前的阴霾,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将流鸳给活活钉死在原地。

“皇上!”流鸳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显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小细节了,她如捣药锤似的拼命磕头,惊慌失措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眼见着流鸳跪下磕头,赵嬷嬷也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地跪下,吓得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你知错了?”他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不停磕头求饶的流鸳,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蹙起的眉像是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方才,你不是说得那般畅快么?现在,怎么就不敢再说了?!”那极其缓慢的字眼简直是从他牙缝中一个个挤出的。

流鸳吓得瑟瑟发抖,明明是炎炎夏日,可身子却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不知是该认错,还是该求饶。如今,她已经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皇上息怒,奴婢,奴婢……”那话尾在嘴里绕了无数个圈,就是怎么也不能顺利脱口而出。

朱祁钰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阴郁的眼神令人身处盛夏却寒若严冬。狠狠咬牙,他蓦然怒喝一声。

“说!”

这下,不仅仅是那两个说错话的人,就连坤宁宫外的内侍宫娥们,也吓得纷纷跪倒,生怕在这非常时刻触怒龙颜!

汪云慧心里一紧,看着朱祁钰那张脸色极难看的脸,有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杭贵妃,只望着她扶着后腰,垂着头,掩着那一双眸子的低垂睫毛微微地颤动,知道今日流鸳和赵嬷嬷定然是重责任难逃的,只得强压下畏惧,用还算镇定的声音为两个下人求情。

“皇上息怒,流鸳与赵嬷嬷不过是一时口不择言,皇上您——”

“不过是一时口不择言?!”

朱祁钰打断她的话,被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将他隐忍的怒气给全部激出来了。一边强调着她话语中的某些不妥措辞,他脸色也越发难看得吓人:“即便要口不择言,也该要牢记自个儿的身份地位!皇后,朕今日正有空闲,久未到坤宁宫来,本打算和杭贵妃一同过来看看皇后你,不想,却正好听见你宫里的人在口不择言!不过?!在皇后看来,似乎认为几个下人辱骂朕的爱妃是无关痛痒的小事,那么,朕禁不住要揣测,这等放肆的欺辱究竟是一时的口不择言,还是一直以来有人蓄意纵容?又或者,你坤宁宫里的这些丫鬟婆子们闲来无事,就这么成日地以嚼舌根为乐?!如此一来,将皇家威仪置于何处,将你这中宫之主的身份至于何处?”

他知道,宫里总有那么一些人喜好流言蜚语,将他的素衣给贬斥得不像话,而今,正好杀一儆百,免得这些做奴婢的识不清自个儿的身份尊卑!幸好,他今日跟着素衣一同来了,若是素衣一个人来,也不知会受什么样的委屈,依她的性子,决计是半个字也不会说的!

他决不允许有人这样折辱他珍宠的女子!

决不允许!

朱祁钰一番犀利的言辞,震得汪云慧哑口无言,只能暗暗叫苦。倘若流鸳说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刚才那欺辱的言辞针对的是杭贵妃,自然是犯了皇上的忌讳!早前就曾经有人放出风声,说皇上原本是意欲立杭卿若为皇后,迫于她的j王妃身份以及上圣皇太后,不得不立了她。方才,他一直以“皇后”应有的身份地位提点着她,想必,是对她这个皇后纵容下人的言行极为不满意,就只差明着呵斥她“不配”了。

“皇上,不是——”她想要辩解,却不知自己该要从何说起,尤其,杭贵妃就站在他的身边,想必也是将那番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她要怎么解释?

“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

朱祁钰寒着一张俊脸,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最终,挤出唇缝的是一句冰凉沉重的话语,瞬间化成了一把刀子直直刺进了她的心口,一腔沸血似要喷薄出来。她的脚有些站不稳,颤颤地,紧闭着眼,极力压抑着,需要用尽全身所有的气力,才能将那一腔欲诉无处的苦涩连同那句话一同强咽下去。

“兴安!”朱祁钰招来侯在坤宁宫外的随侍内侍,正眼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流鸳,伸手扶住素衣,看她一脸的漠然,忍不住将胸腔里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朕犹恨这类嚼舌根的人,拖她下去重责一百杖,舌头也不必再留着了!”瞥了瞥赵嬷嬷,他冷冷地笑:“至于她,身为乳母,跟在皇后身边却不知适时提点,反倒挑拨离间,拖下去重责八十杖!”

话一出口,不仅是流鸳与赵嬷嬷,就连汪云慧也傻眼了。宫里的杖责最是狠毒,若是着实打,只需要六十杖就能将一个男人活活打残!而流鸳和赵嬷嬷若是真的受了这杖责,定然会没命!

“皇上饶命!”

伴着哭天抢地的求饶和哭号,流鸳和赵嬷嬷被鱼贯而入的大内锦衣卫侍卫拖着,眼看就要被拖出寝殿了,汪云慧跪倒在地上,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汇聚,扑簌簌地低落:“皇上,臣妾与您结发近五年,从没有求过您什么,臣妾如今就求您这么一次。”她埋低了头,字字动情,撑着地的手频频颤抖,不能自抑,千般惆怅辗转,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哽咽:“皇上,臣妾求您饶了她们吧……”

朱祁钰看着跪地的汪云慧,深邃的眼眸中一片漠然,唇角凝结着隐忍的怒气,并不答话,倒是一旁的素衣淡然开了口。

“住手。”

那声音并不大,却在这紧要关头显出了十足的影响力,震慑人心。拖着流鸳与赵嬷嬷的大内锦衣卫侍卫也因着这声音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素衣缓步走到汪云慧跟前,有些困难地俯下身子,扶起汪云慧,眼睛并不看向朱祁钰,接下来的话语虽然轻描淡写,可字字句句都是对他说的,其间含着沉重的意味。

“算了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搞得这么小题大做。”

倘若早知来这一趟会让一老一少两个宫娥丢了性命,那么,她就不来了。那两名宫娥与汪皇后的感情似乎很好,即便是有什么过分的言语,也只是为汪皇后抱不平而已,人之常情,又何必过分苛责?

“朕小题大做?!”深幽黑眸以极度缓慢的速度眯起,对她的忤逆怒从心起,怒气燎原一般从心中一直灼烧到眼中,朱祁钰骤然变了脸色,那五个字几乎是从唇缝间硬生生挤出。他早就知道,素衣定然是这般不在乎的,即便是谁将她形容成了狐媚妖姬,她也顶多是不在意地一笑,可是,她却不知道,那些毁谤的言辞传入他的耳朵,会让他多么生气,多么心疼。

他能给她的太少太少了,在这禁宫之中,他想要给她威仪,给她尊重,不仅是当面的,还有背后的,是所有人对她的尊重!若是今日放过这两个嚼舌根的贱婢,恐怕,会有更多人认定她好欺负!

见他久久地不说话,素衣抬起头望着他,清灵的水眸中蓄满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难不成,皇上要臣妾也跪下求你么?”她挑起眉,神色自若,嫣红的唇中吐出一个不轻不重却又完美无缺的威胁,轰得一声炸掉了朱祁钰的全部思绪!

是的,她如今大着肚子,如果,他真的要她跪下来求他,才肯饶恕那两个一时口不择言的宫娥,那么,她又何妨一跪呢?

“你!”他因她的威胁而喉头一紧,心坎蓦地一震,双眼死死盯着她平静的眼眸,呼吸吐纳间全是强压下的怒气,好半晌才猛地一甩衣袖:“罢了,既然贵妃为她们开口求情,将她俩拖下去掌嘴六十下,不能再免了!”

语毕,他伸手搀过她,飞扬的眉打着结,忿忿地只说了一个字:“走!”似乎是不愿再在这坤宁宫多呆一刻,也不愿再多看一眼那低头垂泪的汪云慧,眸光犀利如绝世钢铁炼制的兵器。

出了坤宁宫,朱祁钰搀着素衣上了步辇,就在坐下的那一刻,他顺势将她揽入怀里,他强悍而霸道地紧紧拥住她,如同传世瑰宝一般珍视,恨不得将她镶嵌进骨血之中。发狠似的在她的颊上狠狠重吻了一下,他才咬着她的耳珠子,凉凉地开口,幽暗的黑眸里燃烧着两把火炬,有着复杂难解的光亮:“朕今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饶过她们的!”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素衣顺从也不是,挣扎也不是,只得无奈地任他胡闹,静静看着他,眼波流转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汪皇后毕竟是你的发妻。”叹了一口气,她颇有些无奈:“你明媒正娶她入室,这般冷落她已是不该了,连她身边的人发发牢骚也要这般斤斤计较么?”

是的,倘若真的计较起来,是她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占有了人家丈夫的全部宠爱的青睐,又怎么能责怪人家呢?

女人,都是自私的呵!

有谁,愿意和别的女人一同分享丈夫的宠爱呢?

“这么说来,朕倒成了小家子气了!?”他定定地看着她,视线锐利得如同要透过眼眸看穿她的心,唇角微微上扬,看不出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须臾之后,才忍不住赌气似的开口:“难道,那些贱婢不干不净地折辱你便是应该么?”

她话中“明媒正娶”这几个字像被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痛了他的心。他的素衣,应该也被这般明媒正娶,这贵妃之位虽是专宠珍贵,却仍旧只是偏侧妾侍,到底是折辱了她呵!她是如此决绝的女子,也难怪她总是对他的深情避而又避,不肯接受。不由地,他便想起了那赵嬷嬷说的话“那女人也不过就是个妾室罢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又是这名不正言不顺!他和他的母后已经背负了这么久为何还要素衣也来背负这?

可是,他要如何才能让她名正言顺?

毕竟,有的东西,是他朱祁钰给不了的呵!

“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也是别人的事,有什么好在意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要说,也就只管让她们说去吧。”素衣垂着头,淡然启唇,扬着眼睫,幽黑的瞳子有些涣散地望着自己腕上的玉镯:“再说,今日你如此珍视我,可以为了我不顾汪皇后的面子。倘若有一日,你得了别的女子,也这般珍视恩宠,那么,今日的汪皇后也不过就是我的前车之鉴罢了。”

是呵,他是一朝天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对这样的深情,她只觉得惶恐,却不知该要如何自处。以后,难免不会有别的女子让他失心失魂,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长,不可估量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胡说八道!”低低地斥了一声,目光一凛,他将她揽得更紧了,高大颀长的身躯将她包裹得如同蝶茧。他的声音嘶哑低沉,那里面蓄积了太多太重的深情,每一分都是铭心刻骨的回忆,只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神情,一心一意地许下了他的承诺。

“今生今世,朕只要你一个,除了你,绝不会再有其他人!”

素衣漠然的听着,表情始终是淡淡的,波澜不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喜色,唯有细细的秀眉不经意地微微一跳。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犹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种冻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盖在眼睫之下,没有让他窥见分毫。

多么美好的情话呵,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可事到如今,当初那个对她说这话的男子哪里去了?

一生一世,多么漫长,谁又知道,一切美好的愿望不会瞬间就破碎,成为镜花水月般的空欢喜一场?!

到最后,只剩心如死灰的悲凉。

眼见着朱祁钰的步辇离开了,上圣皇太后孙氏才从隐没的一角闪身出来。

今日,本是她授意汪云慧请杭卿若过来的,借此机会探探口风,谁知,竟是出了这么一档子麻烦事,而今看来,朱祁钰已经是越来越不肯给她面子了,竟然连堂堂中宫皇后下跪求情,也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看来,汪云慧到底是敌不过这杭卿若的,只要这杭卿若为朱祁钰生下了子嗣,被扶正立为皇后只怕是迟早的事。

就如同,当年,她曾与胡皇后争宠,宣宗皇帝瞒天过海给了她一个儿子,借口胡皇后无子,将其废掉一般。这朱祁钰,打的只怕也是同样的算盘!

而那杭卿若——

不,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那个杭卿若为何会让她有如此怪异的熟悉感!

因为,那个杭卿若,根本就是名满天下的“澄心客”尹素衣!当日鬼魅入梦一般劝她立j王为帝的诡谲女子,还说什么素不相识,并非说客,将她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骗得她仓促之间将帝位给了那贱婢所生的孽子,却没想到,这朱祁钰与尹素衣早有私情在先!

看着那远去的赤红色的步辇,孙太后蓦地伸手,折了一支垂在颊边的柳枝,恨恨地将叶子揉成泥,冰一样的眼中,满是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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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四处一片漆黑,静谧无声。

西移的月华若玉一般流泻在那窗畔寂然的面容与如缎青丝上,将她秀美阿娜的身姿拉作修长的剪影。略显空旷的屋内帷幕层层,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深藏的失落与绝望。

唐翥儿静静地倚着窗,看窗外荷塘里盛放的莲朵,柳树和紫藤直泻水面,月色无垠,衬得那水的色调更深、更蓝。这“拍阑阁”是殿下在j王府邸中的寝房,她在这里不声不响地也住了有半年了,每日每夜,她睡在殿下曾经睡过的床榻上,呼吸着他留下的余味,幻想着他还在她的身边。

殿下以前最喜欢对着这扇窗做画,一画便是一整个下午,她倚在桌边,时不时地替他研磨,着迷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仿佛一辈子也不会腻,恨不得就这么一辈子相对。

她多么希望一切可以再回到以前,那些年少无忧无虑的时光,他陪着她用膳,她耍赖地抱着他不放,那些青梅竹马的,笑语不断的日子,他的温柔,他的微笑,全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是她一个人的殿下。

可而今,他已是天下人的皇上。她与他的距离如此遥远,犹如云与泥,似乎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月下的荷塘一片寂静,只有寥寥的蛙声一蝉鸣,她屏住呼吸,想在记忆中寻找着殿下唤她名讳的声音,可是,回忆了无数遍,耳中依旧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寂静得令她心中发慌。

“吱呀”一声,门似乎是被人推开了,唐翥儿没有回头,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整个人沉浸在回忆中,想是已经失神了一般。

那人将们掩上,步履轻盈地走到她的身边,好半晌,才轻轻地开口:“唐姑娘,你还认得我么?”那语音,带着点生硬的腔调,应该不是个平日便讲惯了汉语的人!

唐翥儿狐疑地扭转头,眼前这个女子虽然穿着很普通的襦衣衫裙,可却总显出几分怪异。这张熟悉的脸,在翥儿的印象里,应该是穿着帝青色的外袍,腰前系一块彩色花纹的围裙,蓝色的波纹皱褶上缀着孔雀领花朵,腰间系着宝石镶嵌、丝穗婆娑的腰带,手臂带着一串金钏和海螺镯,颈上还佩着红色的琥珀项饰,胸前悬着层次分明的珊瑚、瑰玉、琥珀的短项圈和珠玉穿成璎珞的长项链。头发是对半分开,梳在两旁,当中是珠璎顶髻,披散在身后的一股股小辫,缀满个漂亮的珠玉、珊瑚和宝石。

“你是——”唐翥儿对这个女子的到来十分惊奇,瞪圆的眼中满是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你是韩赵楚秦?!”

这分明应该身在灵藏的女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师,而且,竟然能找到她?

“唐姑娘真是好记性呢。”韩赵楚秦嫣然一笑,极艳丽的,像是一朵绚烂盛放的格桑花,话语中脱不去灵藏人说话特有的腔调:“如果你也记得我哥哥,我想,他会比我更高兴!”

“你哥哥?!”唐翥儿起身,不由自主地在记忆里寻找着那个长得极漂亮的,额间有着花瓣一般的朱砂红印的男子。“韩赵燕齐?”

去年在灵藏,翥儿为了寻找唐子搴所需的那些古怪药方子,曾经结识了灵藏最富声名,也是最年轻的巫蛊师——韩赵燕齐。韩赵燕齐本名索朗尼玛,而韩赵楚秦本名索朗玛雅,二人都对汉人的历史文化颇有兴致,尤其对战国时期的历史文化有着浓厚兴趣,便为自己取了这怪诞的汉名。

那韩赵燕齐对翥儿一见倾心,送来了一把精巧的绿母藏刀做定情信物,翥儿不知当地有着赠刀定情的风俗,以为是馈赠的礼物,便兴高采烈地收下了,直到快离开灵藏时,韩赵燕齐托人来询问婚期,唐翥儿才知道那绿母藏刀是定情之物,尴尬之余,便拿去还给韩赵燕齐,推说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很快就要成亲了。

尔后,她离开了灵藏,也就将这段记忆淡忘了。是的,那时,她的确是有着意中人的,她的心里,由始至终都只有殿下一个人,可是,却没有想到,殿下却只当她是妹妹。

韩赵楚秦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空旷的寝房,满脸不解。“去年在灵藏,唐姑娘不是说,一回来就要与你那青梅竹马的殿下成亲了么,怎么住在这里?”她曾听唐翥儿说过,那个“殿下”是大明天子的胞弟,而今,大明与瓦剌之间的事,她也知道一些,更知道唐翥儿那青梅竹马的殿下已经登基为帝,那么,唐翥儿照理也该是妃嫔之一呀,为何不住在大内禁宫之中,却住在在这j王府中?

难怪上次自己那傻兮兮的哥哥踏破铁鞋,也不曾找到心仪的佳人。

唐翥儿不曾想到她会有如此一问,积了满腹的话无法吐出,一时就愣在那里,霎那间讶然无语。尔后,她止不住黯然的神色,有些落寞地低下头,逃避着这个尴尬而失落的问题。

“你怎么到京师来了?韩赵燕齐呢,他也来了么?”

韩赵楚秦摇摇头,笑得犹如枝上摇曳的花朵,带着灵气。“我哥哥前些日子曾到京师来找你,可是却没找到,如今,他人在瓦剌呢。”许是灵藏人生性的豪爽不羁,她抓起唐翥儿的手,脸上浮现惊喜,显得有些急切:“我这次跟随瓦剌使者一同进京朝见大明天子,就是受他所托,无论如何,非要找到你不可!”

“你哥哥在瓦剌?!”

唐翥儿越听越觉得是由蹊跷,突然想起,唐子搴曾向她提过,也先与伯颜帖木儿从灵藏请回了一个巫蛊师,在朱祁镇的身上下了食髓蛊,难道,那个下蛊的巫蛊师就是韩赵燕齐。“他在瓦剌做什么?”她开口询问,很难得的,那近日愁苦之色郁积的脸庞上绽出了露齿笑意来。

韩赵楚秦点点头,制不住满脸的得意之色:“瓦剌太师也先请我哥哥去看守他们的战俘,也就是你们大明的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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