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勇侯可是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他的名帖一出,不仅请来了御医,连今上都派内侍来询问一二,更不用提那些意欲与贾瑚交好的人家,纷纷派了有脸面的管事娘子过来探望老太太史氏。
至于管事娘子们听说御医劝老封君静养,便都从善如流欢欢喜喜的去给瑚大奶奶请安,也是人之常情。
御医劝史氏静养倒也并非全是水清的意思。老人家年纪大了,平日饮食又过于油腻,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这一回火气太旺,若不好生调养,下回恐怕就不止如此了。
说了半日,话里话外都是老人家上了年纪,不易太过操劳,邢王二夫人在帘子后头听着真是各自趁愿,面上那十分的忧色倒都还算妥当,没让半辈子的对头捏着把柄。
相较而言,王氏对老太太的关切之情更显真心:虽说老虔婆这一病千好万好,可没了她在前头护着,大房真个儿发起难来可如何是好?
有了这一层忧虑,王氏嫁入贾家几十年,头一回盼望着史氏延年益寿。
王氏日也礼佛夜也礼佛,这次总算如愿了一回,御医开好方子走后不久,老太太史氏就悠悠醒转。
依着史氏的本意,是要立即叫贾瑚夫妻到跟前来,拿捏着分寸好生敲打一回,赶紧稳住她在府内的地位才是。可惜大老爷贾赦的反骨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发作起来,史氏好说歹说,贾赦扑通一声跪在她床前只有一句“请老太太保重身体”,旁的再不肯应。
史氏气得心口发疼,却也知道现今大房的翅膀硬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辖制住的,孝道好用也要用在刀刃上,只得忍下这口气,不阴不阳的将人都赶出去,自己躺在床上默默筹划起来。
不提贾政王夫人夫妇看一向威风的老太太都要避大房的锋芒是何感想,史氏称病,贾瑚夫妻便也省了在上房跟人打机锋的功夫,把诸事都安排妥当后便回了荣禧堂,带着儿女们团圆。
三个孩子里,长子贾茁今年已有八岁,小一些的贾茂贾桂也五岁多了,一个个粉团儿似的,排成一排给努力板着脸父亲请安,大大的眼睛里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贾茁还好,正是仰慕英雄的年纪,兼之这个英雄还是自己的老子,心里既欢喜又自豪,乍着胆子往贾瑚跟前蹭,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瞧着比夫子还严厉的男人跟那个母亲和二叔口中会抱着他叫他乳名的慈父当成一个人。
贾茂与贾桂更是畏惧贾瑚那一身杀伐之气,随了周婕的杏眼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向贾瑚,末了贾桂更是跑进周婕怀里撒起了娇,让贾瑚委实有些哭笑不得。
他昨儿晚上匆匆一见,就晓得儿女们有些怕他,只当是他走时孩子们还太小,不记得他了所以生分,这会儿一家人关起门来相处,才发觉事情有些麻烦。
怎地他从来没碰过儿女们一指头,他们却隐隐有了些避猫鼠儿的样子?他这哪儿是人老子,分明是吃人的老虎。
贾瑚心里不痛快,却不想想,他在外领兵多年,早就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而是个一身血腥带着杀伐之气的将领了,孩子们焉能不怕?
羡慕的瞄着把桂姐儿搂在怀里好一顿揉搓的妻子,贾瑚也怕是自己今日的谱儿摆的大了,有心放下身段,又觉得不能太过放纵儿女,教训了几句便让贾茁领着一双弟妹退下了。
周婕在旁早就看出贾瑚的言不由衷,心里笑的直打跌,不过是不能在儿女们面前戳穿他罢了,这会子只剩他们夫妻,自然不会再给贾瑚留情面。
“侯爷好大的威风,”拿帕子掩了唇,周婕吃吃笑道,白净的脸庞一如数年前一般娇艳:“可怜孩子们巴巴的等了父亲回来,让侯爷当甲士们吓唬呢。”
一句话说的贾瑚更为郁卒。
昔时贾茁年幼不记事,怎么疼宠都不为过,他当然可以做个慈父日日逗儿子玩耍,可现在贾茁贾茂都已启蒙,便再不能马虎。
周婕已是慈母,若他再做个慈父,谁能约束住两个半大小子?然与儿子生份至斯,贾瑚也绝不愿意。
真真是左右为难。
叹了口气,贾瑚暗道做人老子比打仗都难,盘算着改日定要收服了三个小子丫头,口中却不忘与周婕说些要紧正事。
“儿女那里我自有办法。倒是还要辛苦你应付老太太她们。名分初定,她们必不会甘心的。”轻轻动了动脖子,贾瑚眯起眼:“我已经将兵符交还圣人,圣人准我在家休养些日子,正好腾出手来整治整治那些挑事儿的,也为你分担一二。”
周婕嫁进贾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些年,深知这府内诸人的品性,早早就准备好了见招拆招,对贾瑚前面的话也只微微颔首,待听得贾瑚说这些日子都会留在家中才怔了怔,不由自主的露出十分欢喜。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贾瑚亲口说出又是另一回事。
夫妻这些年,贾瑚从不曾拿话哄骗过她,既然他肯说,便有了十足把握,再不会改了。
见自己不过一句话就引得妻子红了眼,贾瑚心里讪讪的。这话他原本是留着昨晚歇息后说的,谁知自己就那么睡过去了呢?
攥了攥周婕的手,贾瑚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还有一事,日后圣人会恩准女眷递牌子入内探望宫妃,到时你与弟妹只管去寻咱们大姑娘说话,莫要理会二房的那位美人,也不用担忧老太太、二太太,自有人开导她们,你们自己莫要糊涂就好。”
周婕抬抬眼,点了点头:“我知。”
他们大房与二房闹成那个样子,当然不能帮衬着元春在宫里立足,这点道理周婕清楚的很,只怕小姑迎春一向面慈心软,着了道,成了别人脚下的青云梯。
不等周婕问出口,贾瑚便解了她心中所虑:“大姑娘身边的人都是圣人与皇后娘娘亲挑的,最是忠心,大姑娘的殿宇离皇后娘娘的寝宫又近,只要自己不争不妒,谁也休想打大姑娘的主意。”
这几句话很有些逾矩,贾瑚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双唇一张一合,也离着周婕愈发近了,周婕只顾着凝神去听贾瑚的话,对此一无所觉。
直到贾瑚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她才蓦然晕红了脸。
“这些年,我甚是思慕舟舟,不知舟舟可有思慕于我?”
收起一身戾气,贾瑚嘻嘻笑道,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错眼望去,依旧还是多年以前少年得志的温柔探花郎。
周婕讷讷不能言,身子一缩就要躲开,却被贾瑚捞了回来。
“莫躲。”紧紧把人揽在怀中,贾瑚深吸口气:“咱们统共没几天松快日子。不说一会儿还要叫琏儿一家过来,远了说,过些日子圣人便要放出风声,许宫妃省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