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裳伸手扶了扶腰间佩着的宝剑,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好不容易抑制住胸中几欲爆发的杀人冲动,她将眼光从半山腰那灰白房屋上收回,用尽量平静的眼光望向一旁有些局促不安的阿牛。
“要不,我再去打些水来吧!”他边说边站起身来,顺手拾起地上被她打落的荷叶。
“不用了!”她叫住他。
“我家就住在坡上,我爹娘人都很好,要不姑娘你到我家吃些东西再走吧!”他又关切道。
“我说不用了!!”她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厌恶地打断他,站起身来,又朝坡上的房屋冷冷地打量片刻,重又将眼光放在阿牛身上,语气亦放缓和了许多,“你家就是那里!”
他点点头。
“谢谢你今日救了我,我走了!”她淡淡道。
他又无所适从地点点头。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阿牛蹙了蹙眉,又摇摇头叹口气,回身拾起树下的两大捆柴,整理了一下,便挑在肩上,大步朝山坡上自己的家走去。
而孤独走远的冷月裳心头充满了懊丧,一时心灰意冷到极点,竟生出些生无可恋的意味。
“云烁,若你已不再是你,裳儿不知为何活在世间?”她失意沮丧到极点,“你还有可能回到过去么?有一天,你还会想起你自己的真实身份么?”
裳儿已付出了这么多,只要有一线希望,裳儿都不该放弃,你答应我,别让裳儿等的太久。她哀哀地想着。
翌日,休息一夜过后,冷月裳精神大好,她像是习惯了每日外出,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昨日遇见阿牛的那座大山脚下。
直至中午时分,她方爬上大山半坡的那处灰白房屋近旁。
她并未贸然进入屋落,只静静地观察了半晌,便走回昨日她遇见他时的那株大树下,她希望在此能再次碰见他。
“姑娘!”
果然不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一声熟悉地呼唤,冷月裳惊喜地扭过头来望向他,正是盛云烁、不,应是现在的阿牛,站在不远处,他挑了满满一担柴,正扯了脖子上挂着的一条手巾抹着额上、颈上的汗水。
阳光下他的皮肤已然有些黝黑,有着山里人惯有的颜色,他原本修长的手指布满了划痕,染着已成青墨色的草汁。
“姑娘,真是你啊!你怎么又来这里了?”他憨厚地笑着打招呼,唇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一见到他,冷月裳心中有些激动亦有些酸酸的滋味涌起,“我是来找人的。”她努力保持着笑容的清淡。
“那个叫做云烁的?”他问,边走近她,放下肩膀上的担子,又擦了一把汗。
“恩,”她轻轻点头,眼中有浅浅的哀愁浮起,“因为你长得很像他,我就又忍不住来了。他离开我有三个月了,我很想他。”
“云烁,他是你的……?”他眼中有些同情地望向她问。
“他是我的丈夫,”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眼圈仍是发红,“他是负气离我而去,我到处都找不到他。”她声音变得已然哽咽。
见她眼中的悲伤,阿牛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只是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便摸了自己的后脑,憨憨地笑笑,道:“也许有一天他想通了,便会回来了。”
她摇摇头,泪便扑涑涑纷纷而落,她吸吸鼻子,用手抹去泪水,勉强笑了笑,恳切道:“阿牛,你知道么?你长得真的很像我的丈夫,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你可以帮帮我么?我想每日到山上来看看你,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好么?我每日见你一面,心里便有安慰,等我心里不痛了,我就不再来打扰你,可以么?”
他略略想了一会,便憨厚地点点头,“哎,好吧!”
“谢谢你,阿牛!”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心情轻松了许多,微笑望向他,“对了,我走了半天的山路,此时感觉口渴,你昨日是在哪里取得水呀?”细听之下,她似听见缓缓的水流声,便举目朝周围寻索。
“你跟我来!”他咧嘴笑笑,指指树丛中快被杂草遮住的一条小石阶。
他在前面引路,不断拔开杂草,照应着冷月裳通过。下了不长的一段台阶,方才看见一条细细的小溪穿过山间的树丛流去,近旁有一口方型的水井。
井边一条绳子拴着一只竹桶,阿牛熟练地拿起竹桶,另一手握了绳子便将竹桶扔进水井,水井不深,不一会阿牛便提起大半桶清洌的井水。
阿牛道,“姑娘,没有取水的物什,你可以用手捧着喝。”他双手合捧,做了个示范动作。
冷月裳微笑点点头,便弯下身子,用手轻掬了一汪清水,凑近唇边喝了几口,这井水清凉甘甜,吃下去便感觉从喉咙至全身,一下子解去了不少暑日的燥渴。
待冷月裳用完水,阿牛便搬过水桶,俯下头去,将嘴巴伸近竹桶,“咕咚、咕咚”地便喝了几大口,待他抬起头来,唇上、脸颊、下巴,甚至眉毛上全是水珠,他大大咧咧地抹了一把脸,甩了甩水珠,索性又掬了一捧井水洗了个脸,一下子感觉无比爽快。
冷月裳望着他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阿牛,终于知道你爹娘为何要给你取个这样的名字了,刚刚你在桶中饮水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大黑牛!”
“呵呵呵……”阿牛也跟着笑起来,浓黑的剑眉下一双晶亮澄澈的眸子竟是分外迷人。
“云烁!”冷月裳忍不住伸出手,动情地抚摸着他的一双剑眉,他高挺的鼻梁,又为他抹去沾在唇上的水珠。
他脸上有了些大男孩的羞怯,身子不自主地朝后躲了躲,冷月裳方才收了手,失神道:“阿牛,你长得太像他了,我一时眼花了。”
阿牛抬眼望望头顶透过树隙射进来的白花花日光,道:“时间不早了,不如,你随我回家吃点饭吧!”
冷月裳轻轻摇摇头,怅然道:“不用了,阿牛,谢谢你能陪我。你答应我不要向你的家人提起我好么?今日我要回去了,明日再来,明日我在此处等你,陪你去砍柴好不好?”
“好!”他点点头,脸颊浮起淡淡的不易觉察的红云。
“我叫裳儿,以后你唤我裳儿便可。”她又道。
“恩。”他点点头。
天池宫。
几月来,隽王每每回到天池宫中,澄雪都会以不同品种的美食来迎接款待隽王,让他屡屡惊喜不断。
珠儿的肚子亦一天天大得明显,小玉指点着两名宫婢细心照顾。
隽王回天池的次数并不多,每次回来,最多逗留一两天便又匆匆离去。如此,天池里分外安静,澄雪便有更多的时间来研究美食,她重新回忆整理了以前曾做过的许多美食笔记,又结合西域与天池中各色美味的特点,采众家之长,新近又研制出不少新奇的美味。
澄雪喜欢在隽王偶尔回天池的日子,精心备上各类美食,差人摆放在碧水园里落花亭中的石案上,陪着隽王小酌,权当为他接风。
落花亭中的那棵老陀螺樱花树,早过了花期,不过那一簇簇油绿且浓密的枝头,倒如一片天然的遮阳伞,为落花亭下铺下暑日的凉荫。
她再不会如曾经那般贪杯,喝到大醉,如今只会陪着隽王浅酌慢饮,他边品尝她的新菜品,边会给出一番极高的评价。她会用心地听他细述离水、离谷中发生的一些新奇的民间趣事,与她聊聊只关乎清风明月的事。
这日午后在落花亭中,两人用毕午膳,宫仆们收拾了石案,随即奉来一壶由隽王新近带来的茶叶与天池泉水泡制的清茶,亭中此时便只剩下了隽王与澄雪两人。
借着微微的酒意,他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她并不拒绝,便卧在亭中的长椅上,顺从地将头靠在他的膝上。想想早晚她要与他成亲,她不讨厌他,他待她亦是诚心,她便不再多作扭捏之态。
他理着她垂在他膝上的一缕黑亮柔顺的发有些不舍道,“今日午后,本王又将启程回离水,近日政务太忙,本王不能常陪在雪儿身边,雪儿会不会觉得本王冷落了你?”他的声音中带了些许谦意。
她仰起粉白娇俏的小脸望向他反倒安慰起他来:“王爷,其实你不必觉得冷落了雪儿,你已为我做了许多,天池中有王随、小玉、珠儿,况且,我还可以研究美食打发时间呀!雪儿丝毫都不会寂寞。”
他抚着她的脸颊,爱怜道:“其实是本王舍不得雪儿,好想一直留在雪儿身边,可柏隽是离国君,不能不管离水的百姓,必须时常离开雪儿,心中甚是无奈。你知道么?雪儿,本王离开的日子,吃什么都不香,每日都好怀念雪儿亲手做的饭菜,怎么办?雪儿让本王的口味变得如此挑剔。”
“雪儿倒是有一个好计策可以让王爷经常品尝到雪儿的手艺。”她将手轻覆在他正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背上,眼睛晶亮地望向他道。
“哦?快说来听听!”他有些期盼地问,眼中亦闪过丝丝神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