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来到白虎坳附近,不过并未再进入白虎坳内,而是沿着山脚下方圆十数里的村落,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寻访盛云烁的下落。
她每进一个村落,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请问近日村子里有未来过一位身量修长,气度不凡、相貌俊美出众的男子?他受了伤,可有人曾救过他?”
村民们望着面前被烈日晒得脸色灼红的她,以及她眼中哀切而悲痛的眼神,皆是爱莫能助地摇头。
她并不气馁。她决不愿意相信盛云烁已经落崖而死,且被白虎吞吃落了个尸骨无存。既然她在悬崖之下并未寻到他的人,他仍是有可能是被人救走了,或者他侥幸受伤未死并自行离开了白虎坳亦说不定。
即使这样的可能渺茫又渺茫,可哪怕是只有一丝丝的可能,她都不愿意放弃寻他。
“云烁!你不能死,你一定还活着,裳儿一定要找到你!”孤身艰难地行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热辣辣的阳光毫无遮掩地射在身上脸上,她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拖着越来越沉重的步伐前行。
“请问村子里有未来过一位身量修长,气度不凡、相貌俊美出众的男子?他受了伤,可有人救过他么?”站在又一个村口的人家前,她几欲站立不稳,一见了从篱笆小院走出来的一位山民,便强打了笑脸迎上前去。她向人重复着已不记得这段时间内曾重复过多少遍的一句问话。
她亦已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少个村落,敲开过多少人家的门询问,而且一天一天地过去,她不断地将寻访的范围向周边扩大再扩大。
一如既往地,这次她又得到的是失望的回答。
三个月了,她找了他将近百天,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信心再继续寻下去,一次次鼓起勇气,又一次次地被失望狠狠打击。
这几日或许是西域夏季里最炎热、最干燥的时节,寻访的路途上,她只记得下过两次雨,如今离上次下雨仿佛已是一月之前的事了。
不堪烈日下的艰难,不堪一次次失望与打击,她终于有些心灰意冷。
日光白热而耀眼,像是要蒸发掉她全身的力气,她无力地瘫坐在树荫下喘息,只觉得喉间快要冒出火来,便费力地扯下挂在腰间装水的皮袋,摇了摇,里面似空空如也,她仍不死心地打开皮袋的塞子,凑近唇边,即使她仰了脖,将水袋倒置,唇间却得不到一滴甘露的滋润。
嘴唇上干裂的口子,稍稍一个浅浅的表情就扯痛地厉害。没有了水,她愈加不能承受这暑天的灼烧,心中竟生出了深深的绝望。
倒在树荫下闭目喘息了片刻,她重又睁开眼,支撑着自己靠在树干上,眼前又浮现朗宁寺那夜的情景,是自己,发疯一般地将他推下山崖。
她似听见他落崖那刻口中发出的低呼。便刺痛地一下从地上站起,“云烁!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你在裳儿心中的重量,裳儿不能没有你。不管你在哪里?裳儿一定要寻到你。”
像是重新获得了力量,她顺手摘下路边一片大大的梧桐叶子遮在头上,便继续跌跌撞撞地前行。
不经意间抬眼远眺,在前面一座高峰的半山腰,竟隐隐约约透过树木之间散落着几处灰白的屋落。
这是与朗山遥遥相对的一座高峰,周边的大小村落她几乎寻遍,却没想到在半山腰上树木掩映之间仍住着几户人家,这不由教她眼前重涣光芒,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
只是仰望那高川,即使那几处屋落是在半山腰,与她之间的距离,却亦是需要走上大半日的光景。她用力吞了吞口水,干得冒烟的喉咙发出丝丝痛楚,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再攀上那半山腰处的人家。
不过,她岂会愿意放过这难得的一线希望,更不会愿意这将近百日的辛苦寻访全部枉费,那半山坡虽是遥不可及,可终究希望就在眼前。
下定决心,朝着半山那几点灰白的房屋进发,她想象着或许路上她会在山间遇见一处泉源或瀑布,抑或者一条小溪也不错,便能饱饮了甘泉,她便有力气到达半山的目的地,哪怕是路边野树上挂着的几颗酸涩的青梅也可。
只是,一路行来,连最可怜的一点希冀都没有碰见。没有她想像中的瀑布、山泉、河流小溪,连日的干旱烈日,路边的植物能活下来尚且不易,更别说能结几枝酸涩的果子了。
她甚至渴望一场风雨的到来,哪怕是将她淋成落汤鸡也成。
现实却是这样的愿望都残忍到一一无法实现,只是,她执意不想退却,也许半山腰上的那几处房屋已是她找到盛云烁的最后的希冀。
她走着、攀着,一步比一步更加艰难。
白花花的日头下,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模糊,山腰上那几处浅白色的房子似越来越近,她渗出丝丝血迹的唇角扯动,脸上竟浮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眼前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一片,脚下亦似踩了棉花一般,头晕目眩铺天盖地袭来,冷月裳的身子终于软软地倒在路边。
不知多久,她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树荫下,头靠着一株大树,她试着吞了吞口水,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已经缓解了许多,喉间亦不似原本那般又涩又痛。周围似有隐隐的流水的声音传进耳中。
她微微地诧异,便坐直一些身子,仍旧靠在树干上,精神已恢复了许多,她便慢慢观察起周围来。
她的近旁,堆放着满满的两大捆柴。难道是山里的樵夫救了自己么?
果然不一会,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映入眼帘的是一年轻男子双手捧着翠绿的荷叶朝着大树下跑来,近到她身边便蹲下身子,将装了水的荷叶呈在她的面前。
见她已经清醒,男子开心地笑了,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一脸山里人的朴实,“姑娘,你醒了?还要再喝点水么?”
她望向他的那一刻便惊呆了,瞪大了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想说些什么,可一时要说的话却哽在喉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
他望着她脸上怔忡的神情,憨厚地笑着道,“姑娘,天气炎热,你定是中暑了,赶紧再喝些水吧!”
他手心里捧着的那片荷叶,映着里面的一汪清亮的泉水亦是绿莹莹的晶莹剔透。
她仍是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眼圈已经红透,而他也望着她,眼中是一片清澈与诚恳。他见她不语,又将捧着的泉水递近几分。
她一时有些愤怒,便一把打掉他手上捧着的荷叶,皱了眉头,唤了一声“云烁!”
他神情微微一楞,转尔又憨憨地笑了,摸摸自己的后脑,道,“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云烁是谁呀?我叫阿牛,就住在这山里。”他说完便指指半隐在山腰林中的一座灰白的房子。
这下却是换作冷月裳楞怔了,这样活生生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他的五官、他的身量,是再熟悉不过,除了他脸上的神情,除了他身上这身粗布短装,不像是他的,其他一一吻合,难道世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么?
“云烁!我是裳儿,你不认识我了么?”她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摇着。
他极不自在起来,仍是木讷地摇头,待她失落地松了手,他又摸着自己的后脑,澄清道:“姑娘,我真的不认识你,你确是认错人了,我家世代住在山里,我可是很少出山的。怎么会认识姑娘呢?更不会认识叫云烁的人。”
“你家世代住在山里?你确定你从小就住在山里么?”冷月裳重又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急急地问。
“这、这!”他一时支唔了,想了片刻道,“不瞒姑娘,阿牛三个月前上山砍柴,不小心掉下山谷,伤得很重,我爹爹用牛将我驮回家时,我只剩下了一口气在,等养好了伤,之前的事就全不记得了,连我爹我娘都不认识了,是他们告诉我,我的名字叫阿牛,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冷月裳望着他呆呆地出神,毫无疑问,她真的找到他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两月来的艰苦跋涉四处寻访终未落空,她终于在这穷乡僻壤之地找到了他,他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
她激动的已是眼泛泪光。
可她却落不下泪来,片刻后眼中已是一片干涸。这一切又看似徒劳,是的,她找回了他,可他却已不是他。她一时心中哀痛的要死。
他如今竟变作了一名乡野村夫,甚至连一名村夫都不如,他没有自己从前的记忆,他弄不清自己是谁。
真真是十分可笑。在她面前的他,早忘了自己是无比尊贵的盛世帝国三皇子,别人说他是谁,他便是谁!
“阿牛,阿牛……云烁,云烁……”她在心中默念着两个极不相干的名字,一时觉得人生是无比的可笑与讽刺。
她忿恨地望向山坡上绿树掩映下的灰白色房子,眼中现出一道寒光,不知那房子里到底住着两个怎样不知死活的男女?竟敢生生欺了堂堂的盛世帝国三皇子,还让他为他们砍柴,成了他们的儿子阿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