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军军费这个迷之外,还有一个事实,就是光绪十四年(1888年)北洋水师正式成军之后,清政府就停止海军新购军舰和更新设备。
就算后来恢复了,但订的舰在甲午年后才来。确切说,到甲午战前,没有补充新舰。
为什么这项工作会停止?如果不是军费的原因,又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就算坚持认为“挪用海军衙门的经费,而很少挪用海军经费”的研究者,显然也给不出答案,只能建议应该从其他政治等方面深入研究,比如,从统治集团何以“不为”的角度着手分析。
不错,这给我们一个提示,我们的确应该从其他角度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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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当然是他们干的。
我怀疑,甚至从一开始,大清朝就没打算连年投入巨额经费建设海军。虽耗资千万两白银,但前期铺下一个大摊子,已占去了相当部分,即使到成军后,也只能算是一支维持性军队。
说穿了,制约大清海军的首要因素,仍然是还是那个战略指导思想。
不仅落后,而且保守。
朝廷也罢,北洋海军也罢,加上李鸿章大人,对海军作用方面的认识,是基本处于一个层面上:短期内能有一支能够保卫沿海的近水海军,具有一定的威慑作用,即算完成任务。
换句话说,这个具体要求,不过就是“打不过,能吓住”罢了。
北洋海军规模初具,海军大臣奕譞视察检阅之后,十分满意,认为战斗力十分可靠,足以自保了,还提出给这个封赏,给那个授勋;李大人也奏报:“综核海军战备,尚能日异月新。目前限于财力,未能扩充。但就渤海门户而论,已有深固不摇之势。”虽然前一句说出了北洋的困境,但后一句更让太后皇上欣慰——“渤海门户深固不摇”。
而且,李大人还奏报,北洋水师镇远、定远几次赴日访问,已经充分“宣威”,看样子日本人是给镇住了。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那自然便可高枕无忧了。
制约大清海军的第二个重要因素,是朝廷与地方权力的消长。
咱中国这么大,一个省都赶上欧洲一个国家了,纵贯于中国历史,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始终是一个难解之题。分封,诸候国对抗中央,有“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并起,汉有“八王之乱”,元有汗国分裂,明有藩王之乱、靖难之战,清朝前期,还出了个“三藩”之乱;中央集权,也要防着不听招呼的。郡县制,行省制,不管是中央直管州县,还是派出行省,最后都难保地方不坐大。最早实行郡县制的秦国迅速瓦解,盛唐基本败于节度使叛乱。
当然,也有反过来的例子。宋朝对地方管得很严,尤其是对军队将军们防得特别死,结果被打到江南,到了江南还是“严防内部”,结果又被打到了海上。
这个难题,基本上无解了。
大清也逃不出这个“怪圈”。
尤其到了清末,朝廷腐败、兵不能战,事实上,从八旗到绿营,败坏得一支比一支快。到最后,绿营都不行了,只好靠团练,靠湘军、淮军。随着各派军事力量的消长,权力已不可避免地向汉族大臣和地方督抚手中转移。中央政权力量削弱,终于使后起的督抚将军们拥兵自重,明里暗里与朝廷对抗。
到处“摁下葫芦起来个瓢”,各地起义差一点点就扳倒朝廷,这些“火”虽然扑灭了,但随即,借平叛整乱编练武装,地方大员拥兵自重,又成了朝廷一大危险。
这个难题始终摆在朝廷面前,还让不让太后睡个安稳觉啊。
而内廷官员与太后、皇上思想倒是一致,时刻与地方督抚将军们进行着权力的斗争。再加上满族权贵们,也极为“不满”,想方设法削弱对方,坚强自己。
说穿了,各大臣练兵,是为了“剿匪”,手里一直有兵,还是因为“剿匪”。要不是“匪乱”不断,各大臣的兵早削没了。历史就是这么吊诡。
北洋水师的建设,是在原来水师的基础上进行的,各支水师分南北洋大臣、两江、两广总督分别负责组建和训练,建着建着,朝廷迟早会回过味来——好象又有点成了他们手中掌握的一支力量了?
当然是了。这也是各地督抚下力气、自己想办法投银子,建厂子,买军舰的一大直接动力。
对此,朝中的清流派官员(汉族“忠臣”也不少)们没少念叨,上书弹劾得厉害,每一锥子下去,都带出血来。“海军非大清海军,乃李鸿章的海军”,这样有杀伤力的话都出来了。你说掌握大清最高权力几十年,都已经炼成“猴精”了的慈禧会看不出来?
对地方大员,不能没有,没有他们什么事都办不了,江山早丢了,就是还有命在,他们娘们也不知什么地方找吃的去了。一大家子跑到承德“避暑”,完了又“避寒”,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但是又不能让他们权力过大,怎么办?
慈禧的经验就是捏住李鸿章这帮子人,没事再挑挑他们之间斗一斗,抓住时机削一削他们的力量。
捏住李鸿章他们,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财权——我不给你银子,你就办不了。
所以,慈禧热心修园子,而不再积极建海军,也许就是因为一个说不出口但相当现实的考虑:海军够大了,再下去就不好说了。一但权力构架失衡,那么倒塌之下的废墟里,肯定会有自己。
至于争斗,是时刻存在的。
斗争只需要抓住机会,利用机会。
而且机会总是会送上门来。
在大清这个纵横交织的矛盾“大网”中,横线扯平了还有纵线,总会在某个网眼上拉扯出故事来。
这就是制约大清海军的第三个根本性的因素——派系斗争。
朝廷与地方上下拔河的同时,太后“老当权派”、皇帝“新势力派”各拉一帮,伺机展开较量;满族权贵与汉族官员警惕争斗的清朝“先天性疾病”;各地督抚间也是分分合合,斗斗和和,上边有压力,就结成统一战线,眼前有利益,就你争我夺。
朝廷到各级充斥着拉拢与打压,结党与分化,明谋与阴谋,局面相当复杂,构成一片晚清政治乱局。
在这样的乱局中,所谓识“时务”的形势估计,官场的游戏规则,政治斗争的幕后暗室,模糊了人的底线。已经没有一个纯粹的是非界限,看人也不是好人或坏人那么简单。
翁同龢,同治光绪两朝帝师。在支持光绪维新变法失败后,光绪悲惨被囚禁,维新派几乎被扫光,他也被整得跟孙子似的,所以,曾经我对他深表同情。翁老师还是大清名臣,有名的清官。多年位居高层,被罢黜返乡时,竟基本上不名一文,落到靠学生故旧接济才能过活的境地。长期管着那么多官员的考评推荐,掌着户部财政大权,竟能做到不贪不占、两袖清风,69岁被赶回家,到终也没犯类似“59岁现象”的错误,就凭这个,也值得我辈敬仰。
但事实证明,我没有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全面地辩证地去看一个人。他的局限性,他的复杂性。
就是这位翁老师,在接任户部尚书时,对北洋水师经费能减则减,能扣就扣,实在不能扣也得拖一拖。户部奏请停购外洋船炮的奏章,实际上就出自翁老师之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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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1887年,武陟沁河、郑州黄河先后漫堤决口(“八月,决郑州,夺溜由贾鲁河入淮,直注洪泽湖”),急需银子去堵“口子”。御史周天霖、李士锟先后奏请设立郑州河防工程的例捐(“先后请开郑工例以济要工”)。但户部会议上报的结果,是开了郑工捐,但停海防捐。
户部尚书翁同龢是怎么主持的工作呢?
起初,部分官员建议不必去管黄河决口,而乘机让黄河重走老河道(“议者多言不必塞,宜乘此复故道”),让它随便流吧,省钱又省事。户部尚书翁同龢、工部尚书潘祖廕一起上奏,直陈不可,强烈建议封堵缺口。等真正把堵口子的人派出去了,钱又出现“口子”了(“时工赈需款钜且急”)。翁同龢光知道凑热闹了,忘了人家工部尚书只管报工程、找施工队,他却要负责找钱了。
然后,户部就上报了一个筹款的办法(“户部条上筹款六事”),这六项办法其中之一,就是停购军械船只机器。这等于是断了水师的装备更换之道。还有一条,裁防营长夫(防营本为各省驻守之兵,前以绿营、后以淮军为主,长夫则是清军长期雇佣的担任后勤的人员),都是动李鸿章的“奶酪”。
在翁同龢眼里(或者单纯是在他的理由里),军械存积已经够多了。按照他的意见,大清的(或者说是洋务派手里的)船厂、枪械厂每年耗费上百万两白银,就应该自己生产。
虽然,“议上,诏裁长夫、捐盐商及预徵税银,馀不允”,朝廷否决了停购军械船只机器的建议。
但是,户部到底还是借着开郑工捐,停止了海防捐。
前边说过,海防捐是各省每年上交的特殊捐税,是大清水师拨款的补充,专门用于北洋舰队建设,甚至比拨款还要可靠一点,所以至关重要。北洋水师还未成军,这项常年经费却没了着落。直到三年后,为筹办海军,才停止郑工捐,开海防新捐。
实际上,这三年内,所有沿海沿江各省确实一律停止了向外洋购买枪炮船械。
为啥?太后、皇上不是回了翁尚书的建议吗?
是,但银子还是没办法。我翻到的情况是:翁大人对海军催促拨款,不说不给,就是说“等等”,今年等到明年,明年的可能等到后年,就是拖欠,也给不到足额。
没办法,只好改由福州船政局和江南制造总局等处自行制造,采用“国产货”了。
技术上就差强人意了。
翁同龢这几手,基本上让北洋水师在正式成军后,马上就陷入无法更新装备的境地。
而在河工结束后不久,翁同龢再次故技重施。
1891年5月,户部上书,称“因部库空虚,海疆无事,奏明将南北洋购买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二年,藉资弥补”。于是奉旨:“是月起,停购外洋船炮二年。”
好一个“部库空虚,海疆无事”,多么充分合理的理由,这次可是一下子就把太后、皇上说动了。
这就是前边所讲的,李鸿章等来的通知,也是前边所写的,清史记载的“十七年(1891年)四月,户部请停购外洋枪砲船只机器二年,以所节价银解部充饷”一事。
无可质疑,清史记得清楚明白。
海防新捐,重开又能怎么的?这次真的是有钱也不让外购了。
北洋水师再次陷入无法外购的境地。据说,李鸿章当时正在向外国订购一艘快船,结果被日本买去。
整整7年。北洋水师没能外购一条新战舰,一门新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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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不禁令人深思,翁同龢在这件事情上绝对脱不了干系。这老先生再缺钱花,为什么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船炮经费?
如果这证据还不够“铁”,那么两则事可以佐证。
一是甲午战争爆发,翁同龢作为军机大臣,还到天津视察军舰战备情况,李鸿章怒目以视,质问:“你自己就掌管财政,平时请示拨款都是被你否决,现在问军舰,你说军舰可顶事吗?”(“师傅总理度支,平时请款辄驳诘,临时而问兵舰,兵舰果可恃乎?”)
一般人被这么抢白,应该无话可说了,但翁同龢有话说。曰:“我为国家节省支出,是尽自己的职。如果我办的不对,为什么不再上报请示?”
这简直是耍流氓的腔调嘛!
二是1894年10月,户部对北洋未购军舰的“完美”解释是:奏明停购军舰两年,是1891年的事,已经解禁两年了,一些省份也购了枪炮,北洋没有购,却不知什么原因。
话外之音,责任还是在北洋自身。
这已经不是耍流氓的层次了!是“流氓懂文化”的高度!
这就是翁同龢老先生“正大光明”干的事。
对,我也仔细查证了一番,有记载,买船是买了。1894年月,“(光绪)二十年,订购英国砲舰一艘,命名福安。”这是甲午战争打响的当年!
也有记载,解禁以后,南洋确实也定购了外舰,但是,直到1895年,“二十一年冬,南洋订购之辰、宿、列、张四雷艇来华。飞霆、飞鹰二驱逐舰在英、德厂造成。”这年冬天——甲午战争已经结束,南洋定购的鱼雷艇刚驶回大清,而两艘大的驱逐舰才刚刚造成!
买船不是逛超市,也不能是逛二手货市场,都有现货。造铁舰,可不是纸糊个风筝,一天半日就行了的。
你去年前年订,今年能用上,就算不错了。
真叫人攥紧铁拳、咬紧钢牙,现在到来,于前事何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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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不把公家的银子往自己兜里装,是清廉;按照开支项目用钱,不挪借乱花,是公道;维护国家强盛,是职责;能不能把银子用到刀刃上,花在急需的地方,是智慧。(对现代人讲,除了搞基础设施建设,文化教育事业,科研技术发展等等,还可以使用财政补贴等作用,发挥财政支出在市场经济上的杠杆作用。)
当权者在政治架构中的位置,个人学识修养、成长经历所造就的思想意识、学术观点,乃至性格喜好,无一不是决定其决策和行为走向的关键性因素。在一个权力往上集中、各级各部门都是个人说了算的封建制度下,有时候,当权者个人一个念头能成事,也可能会坏事。
特别是,判断银子怎么花才好,凭借的只剩下了“智慧”——精于政治斗争和人情世故的另类智慧的时候。
那么我们应该再来仔细琢磨,翁老师为啥对水师,对海军如此苛刻?
因为,皇帝家知道的道理,翁老师一样:捏住各支军队的钱袋子,筹拨饷银公费,就是捏住他们的“撒手锏”。
这样做又是因为,他是清流派领袖,是慈禧一度宠信的大臣,但他更是帝党的头儿。
作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一甲第一名进士,也就是状元出身的学者型官员,翁老师与李鸿章这些“公务员考试”成绩没自己高,与左宗棠、曾国荃这些甚至都没通过考试的官员们不同。加上他们是借镇压内乱起步、走到封疆大吏位置的,可能属于走的道不同,也就谋不到一起。加上文人统兵,好像比单纯的武将还难斗,让人戒心更重。
虽然瓮老师大多时间都是在两朝皇帝的书房教书,在朝廷内行走、提建议拿决策,但好象没怎么佩服人家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善于处理社会安定问题等优点,也没有对他们的经国治世的能力水平表示出相当的认可和信任。
这都是一方之见,也算互有成见吧,人家还不一定瞧得上他老翁呢。
不过,要说翁同龢迂腐,只知孔孟之道,似乎也不对。他在对光绪帝教授《四书》、《五经》等0多门有关封建伦理道德课程的同时,还讲授有关中外史地、洋务运动和早期改良主义者著作方面的课程,结合当时发生的重大政治、军事、外交事件,充分做到理论联系实际。据说这些对光绪帝后来发动维新变法运动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么说的话,他还是洋务运动的理解支持者,甚至思想上比洋务派走得更远。
历史上的清流派,虽然对办洋务之人“清议”最多,但我觉得大多数情况也是对人不对事,对洋务运动的成效并没有持全面否定态度,清流派一大主将——张佩纶,还是李鸿章办洋务,特别是建海军的第一谋士。由此推断,说“翁同龢是清流派领袖”是绝对正确的,但还不至于因李鸿章办洋务而和他势成水火。
以上原因都不是关键的话,那就只有更重要的——权力。
可以理解,以前辛辛苦苦培养的学生同治,刚刚出师,据说得了种“不明不白”(不好明说)的“皮肤病”(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常有这类信息),“龙驭宾天”了。这次辛辛苦苦培养的学生光绪已经成人,就要亲政,翁老师除了倾心传授毕生所学,也将中兴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学生身上。
那就尽一切力量,包括培养一帮人,保证光绪能够坐稳宝座。在政治斗争的血雨腥风中,这是不能不做、不能不预先筹划的大计。于是我们看到,太后三度亲点、两任的帝师,已经成为帝党的头领。
于是,我们就能理解三者之间的关系:帝党头目翁同龢——后党支柱李鸿章——淮军,海军。
削除李鸿章权柄,就是弱化太后势力,而牵制海军,就是打击李鸿章。
海军呢,外敌呢……权力斗争就是这样,冷酷而直接,只问自己的目标,一切形势均可利用。
所以这位翁老师,心理实在是有些阴暗。一直以来,你可以忌惮李大人的权势太可怕,但不能怀疑李大人的事情才对大清有补益。如果大清败了,你的学生还能到哪里去当皇帝?
你赞成的我就要反对,你想干的我就让你干不成。这已是判断的唯一标准,办事的唯一规则。
也许他到最后还认为这样做的是对的,是对朝廷、对国家负责呢——我心光明正大,日明可鉴,天理昭昭,唯有公心,不存私怨……
个人的名节,个人的政见,都大得过大清的安危,民族的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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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感到自己在接近一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北洋海军,一直在夹缝里艰难地生存。
这或许也是停购军舰的最终答案。
我曾经无法理解慈禧一个老娘们,竟然能让一帮大臣服服贴贴,玩弄于股掌之上,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执掌朝廷几十年,也祸害中国几十年。当然我是站在现代人的角度片面认识,才有的无法理解。
中国的皇上既有实权,也是一个象征,一帮子地主的头、全国最大的地主,执政集团就需要这么个象征。按中国的传统,大臣的意见也要皇上扣个章、下个文,才能发布出去。几千年都是这样传承的,否则就名不正言不顺。皇上就是个代表嘛,公司董事长,摆也要摆上位置,一切事都有了正统性。能从皇族中选一个穿开裆裤的孩子当皇上,历朝历代这种事都没少出现。反正是有了正统性,才好办。
所以象曹操这样的强人敢“挟天子以令诸候”,却至死不敢称帝;所以象曾国藩这样的“大哥”也“削兵自保”,仔细掂量着在保持权力与不引起朝廷震动之间寻求平衡。
咱中国这一点和日本不同。我见过所有的资料都说明一个事实,日本天皇多数时候没有实权,就是个象征,单纯的象征,吃穿都供不上的时候都有。他自己都承认“政权归于武家”,将军幕府长时间不鸟他,发通知都不需要他扣章。不管大臣掌权,还是幕府掌权,日本权力移位时,除了底下一群人之间比谁更强、更狠,没人打算换天皇,因为不需要、没必要。这也是天皇保持“万世一系”的根本原因。
种种原因吧,自从慈禧拉上恭亲王弈,以雷霆之势,扫除了执政的“八大臣”,另一个集团便登台了。
不能否认,慈禧确实是个弄权的天才,一帮子清朝大臣们围着慈禧这个老妇人转了几十年,却又更象是攀附在这个集团大树上的藤萝,相互遮护的,是这个既得利益集团的共同利益而已。
李鸿章莫能外之。身处朝廷之外,更要小心保持“土底下”和庙堂之上根子上的共生。
靠她,不一定成事;离开她,绝对能让你坏事。
谁肯拿北洋海军的急需忤慈禧之威,丢了顶戴、前程,坏了整体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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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虽说是出过洋、见过世面的,但不能说有了世界眼光、有了现代民主意识,他就能“改道”。虽然他访问德国,专门就内政改革与“铁血宰相”俾斯麦有过交流,也在天津与到访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就维新一事有过问答,但恐怕只是叹服,断不敢生出制宪、分权、宰相内阁掌权的非分之想。特别是对于皇权的染指,是谁也不敢妄为的僭越行为。这是时代的局限,也是中国国情的限制。
所以,曾国藩没有拥兵自重,李鸿章也没有。
甚至李鸿章更甚于曾国藩,或许他十分想强化手中的北洋,借以强化自己的地位,但又不能不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一点,李鸿章成功做到了。至少在外观上,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他也简直称得上是兢兢业业为皇家的典范。
这就是他和一大批晚清重臣的共同特征:对清廷忠心不二,胸怀富国强军的抱负,与命运奋起抗争——对外与战斗,对内还要与政敌回旋——最后,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不得不承受大清一败再败的结局,并承担身后的滚滚骂名。
这是一代名臣们改变不了、抗争不过的悲剧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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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海军在权力网的“结点”上,被相互拉扯。又在平衡的需要下,受到挤压。
他的实际的统帅有时也无能为力。
恰如李鸿章自己对翁同龢说的:朝廷怀疑我有异心,朝中官员参我贪污,我再喋喋不休要银子,今日还有我李鸿章吗?(“政府疑我跋扈,台谏参我贪婪,我再哓哓不已,今日尚有李鸿章乎?”)
大清朝廷不给银子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鸿章也不再投钱给海军(是怕)。北洋有一大把银子,却没有再添到海军中去。
有人讲北洋海军境况是:不差钱的大清,差钱的海军。
这是可以认定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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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日本。
前边我们讨论过在中国开始建水师的时候,日本干了些什么,两国都想强国,强军。这段时间他们又干了什么?
现在可以两相对比:
起始——中国搞洋务,日本搞维新。
目前——中国在造园子,日本在造船。
大清倾全国之力,不惜挪用海军经费造园子;天皇带头节省宫内用度,全国勒紧裤腰带造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