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回头看看淮系的发家史,与淮系的地位。
淮系军队是维护了大清朝的统治的。平定太平天国,平定捻军,平定回族叛乱。在此后的对外战争中,湘军、淮军,成了帝国的支柱。
如果说有问题,那最大的问题,就是承平生活,权位、金钱,不可避免地磨蚀了将领和部队的意志。
其次就是装备落后,训练不够,实际上,是根本没有完全改造成一支近代化的军队。
再就是兵力分散,调兵不及,来了之后弹药不足……可这也有朝廷的原因啊。
当然了,打仗露出的问题自然就多,但平时不搞检查,偏偏趁这个时候出来大揭其短,而且,还一股脑地把战败的问题全扣在淮系和前线将领的头上,就不够厚道了。
而且,这个时候要是撼动了淮军,是有能人代替,还是能请到更高明的人,拉出更强的军事力量?
而打着整治军队的幌子,不加区分一起打,编造事实攻击,则是相当恶劣的行为。即使是在封建历史上,我也没见过其它象晚清这样,前线将士们不分高低大小还要受这种攻击。其密集程度,历史上简直无出其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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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在朝廷之争的烽火硝烟中,在极为关心巩固自己的权力同时,仍然敏锐地抓住了一点:
要连同李鸿章一起,一举除去淮军将领,改造淮军,绝无可能。
她已经看清,虽然自己也努力编练了那么多练军、防军,但战争检验说明,国已无战将,也缺乏能战之兵,如果再没有这些人,国之安危无人能守。
而且,稚嫩的皇上,还有那帮帝党没有充分看到凶险——这样,搞不好会引起乱子。
暂时保住李鸿章,处理一些淮军将领,还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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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鸿章这个淮军统帅,在时刻琢磨保住自己的同时,也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自己的手下。不管他是好的,还是赖的。
但那帮人,实在不争气,实在让他痛心和气愤。
在卫汝贵的事情上,李鸿章并不是一味地袒护,他被参劾之初,李鸿章得知信息,也曾敏锐地予以提醒,严肃警告。这就是前边卫汝贵正忙于布置平壤防务,突然收到李鸿章来信,指责其所带盛军军纪败坏,惊忧百姓等等,语气极为严厉。
兵败之后,李鸿章本来对淮军的精锐“盛军”期望甚大,没想到战绩却如此惨重,内心也只能愤恨卫汝贵作为“盛军”二代目带兵不利。在扑天盖地的弹劾声中,即便了解实情,知道有冤情,他再也无心去为卫汝贵作辩解了。
对一个被公认为平素仁厚(连外国人的记录里都这样认为),对属下也比较宽厚的主帅来说,还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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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手还一次次伸向淮军,伸向北洋,这无法不引起老李的警觉,抵制,甚至反弹。
还是为北洋舰队的事,朝中那帮人既然认准撤换丁汝昌是“倒淮战役”的关健,李鸿便不能不面对这种反复的较量。
就在旅顺失陷后的11月7、8,朝廷内外掀起对丁汝昌的第二拨攻击之时,1月8日,北洋舰队迎来了一个钦差大臣——晚清著名的科学家徐建寅。
徐建寅奉皇上之命,到北洋查看舰炮位情形,以及机器局炮弹存库情况。这个突然的动作有检查的意味,当然也是找茬的机会。
他是一个技术专家,检查装备技术是行家,本也不算意外。但在短短的一天检查之后,徐建寅不但把威海基地的库存弹药量统计清楚了,回来后,还对北洋水师各主要将领的为人、性格、操守都做出了一个评估。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仿佛此行的重点,是人事调整前的考核。
而且,当前管带中职务最高、最有希望接任提督的“定远”管带刘步蟾,被他给出的评语是“言过其实,不可用”。
不错,这一切源于一个动机——原来,是珍妃的堂兄志锐在光绪面前保举了徐建寅。
翁同龢日记透露了实底:“志锐面奏此人可带二铁甲捣彼海舰……伊颇自任,但恐炮弹不足。”不说保举的人有点夸大,看翁老师的语气,都好象不太那么相信。
但“可带二铁甲捣彼海舰”的保举之词,却说明他们的意图,是用此人代替丁汝昌。
果然,1月17日,皇帝发布上谕,要将丁汝昌交刑部治罪。[《清德宗实录》]
紧接着18日,又命李鸿章详细遴选,奏保海军统帅。但与以往推荐不同,这次皇上直接提出了李和、杨用霖、徐建寅三个人选供李鸿章考虑。其中,徐建寅赫然在目。
而且有一个显然不符合常规的地方,就是李和的职位仅是都司,从都司直接升到提督,平地一跃五级(中间隔着游击、参将、副将、总兵),似乎跨度也太大了些。杨用霖也是,比李和高一级,游击。为什么不提现时职衔最高的刘步蟾呢?
这样的提名,说李和、杨用霖是“陪选”,“让他们来打打酱油”都行。
那皇上的用意,不就很明显了吗?
0日,李鸿章回奏:三人均不合适。
皇上一次安插提督的尝试被顶了回去,徐建寅的事到此为止。
本来李鸿章、丁汝昌请求将他留在北洋,担任提督帮办,或担任监战大员也行,但这个建议没有得到批准。徐建寅回到京城,担任督办军务处章京。
当然,推荐他的志锐已经被发配了,而皇上基本无能为力。这无疑也预示着,皇上执意要让徐建寅出任北洋提督的事也同样会受到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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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上的动作仍然没有完结。
1日,皇帝进一步通知:丁汝昌既经拿问,海军提督就让刘步蟾暂署(代理),李鸿章再选人员保奏。丁汝昌一旦经手事件交接清楚,便迅速起解。[《清德宗实录》]
没想到,北洋系统海陆各员,竟空前一致——东海关道刘含芳、威海统将戴宗骞、张文宣、刘超佩,海军刘步蟾带各舰管带纷纷致电总理衙门和督办军务处,呼吁挽留丁汝昌。理由是临阵易将,不独水师失所秉承,即陆营亦乏人联络,军民不免失望,连洋将都以辞职相抗争——就是说,动了丁汝昌,不但影响海军、影响统一作战,还可能导致军心民心尽失。
从这个不平常举动中,与其说是丁汝昌真是那么得人心,不如说更多的是北洋系将领官员暂弃矛盾、抱团维护自身利益的努力。从中,不难看出李鸿章这位淮系大佬的影响力。
北洋系统的这一次反击,使皇帝感到棘手。虽然日,皇帝仍下谕,“丁汝昌着仍遵前旨,俟经手事件完竣,即行起解,不得再行渎请。”语气看似强硬,但已经没有原先那种严峻了。
而李鸿章向威海传寄这一谕旨时,抓住皇帝命令中“俟经手事件完竣”这个前提,附加作了个说明,生生给弄成了“活口”:经了解,提督经手的事很多,而且防务也包含在内,丁提督要照常尽心办理,交接清楚,不必急着卸任。(“查经手事件所包甚广,防务亦在其内,应令丁提督照常尽心办理,勿急交卸。”[《寄威海戴道张镇刘镇》,《李鸿章全集》])
那意思简直就是说:慢慢搞,不用着急。甚至也可以理解为:别管他,该干啥干啥。
这已经象是在斗气。出现这各情况,恐怕是某种幕后活动的结果。从哪个渠道?
除了一个人,还能有谁?分明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影子——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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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舰队管带级的人事安排上,朝廷也一反常规,准备插手,所以也是一场纷争。
林泰曾死后,“镇远”管带暂由本舰副管驾、游击杨用霖暂行代理。
按照《北洋海军章程》规定,“镇远”管带为左翼总兵,按照级别和顺序,中军中营副将、提督衔记名总兵邓世昌已经英勇牺牲、与船同沉,中军左营副将方伯谦畏敌选逃、已经正法。再往下,就应当由中军右营副将、“靖远”管带叶祖珪升任。
但是,皇上却再次指名由“平远”管带李和担任。说闻他“练达出色,且赋性忠勇”,还客气一下“如果属实,即可调充‘镇远’管带,以期得力。”[《寄丁提督》,《李鸿章全集》]
“平远”在黄海大战中表现比较勇敢,就是拦击松岛者。
但是,这李和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终于犯了李鸿章的大忌。谁也瞒不过李鸿章这个官场老油子,显然是朝中有人越过北洋,向皇上保荐啊,这让李鸿章非常不痛快。
结果,李鸿章自有对策,在说了一大堆理由后,仍用杨用霖暂时代理,都是显示破格使用,鼓励士气。最终人选等“事机稍定,再择人简放”,以后看情况再定。这事就先这么挂起来了,对李和的任命,也撇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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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来说,在清流帝党的“枪林弹雨”中,李鸿章难免备受排挤。
而其他的淮系将领纷纷倒下。卫汝贵斩,卫汝成、赵怀业“浪迹天涯”,龚照玙、黄仕林收监,程允和、张光前革职留用,戴罪立功……
但是,清流派帝党仍然低估了淮系的力量。对他们看似严密无缝的计划来说,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不可弥补的错误。
特别是,翁同龢竟然小瞧了李鸿章。
对于易将问题,还是慈禧太后老谋深算。
在旅顺即将陷落的时候,清流派抓住了第二次时机,怂恿光绪帝革除李鸿章的职务。慈禧再一次出面,保住了这位老臣。
翁同龢日记记录:11月8日,太后在仪鸾殿召见军机大臣们,计议军事。先在他们面前把李鸿章斥责了一通,认为是他贻误战局。但接着,还是决定暂时维持李鸿章的职务。
为什么?不为什么。此时撤了李鸿章,谁来收拾局面?
还是那句话,用最朴素的哲学去看——谁义愤填膺,谁喊打喊得最响,就让谁上不就得了。但无人可替。
更重要的,是因为李鸿章与淮军的关系。太后“深虑淮军难驭”,就是说,离了李鸿章,恐怕淮军这支精锐仍然难以驾驭。
换上谁去,也不一定好使。怕惹乱子,只能暂不可动。这就是近代军阀的厉害。
在这个前提下,朝廷只能逐步实施换将的计划——
“十二月甲辰(1月8日),命刘坤一为钦差大臣,关内外各军均归节制。”
“十二月辛酉(1895年1月14日),懿旨,刘坤一驻山海关筹进止。”
“十二月甲子(1月17日),命宋庆、吴大澂襄办刘坤一军务。”
“十二月庚午(1月日),命王文韶襄办北洋军务。”[以上四条记录,引自《清史稿》]
这一系列安排,尤其是湘军老将刘坤一,云贵总督王文韶的任命,就把李鸿章的权力一步步移过来。
不过,刘坤一与李鸿章出身相似、一起在湘军混过,并无矛盾,王文韶曾得李鸿章的举荐,朝廷也考虑了李鸿章应当不会强烈反对。
不管怎样,即使到最终,李鸿章还是大学士,大家还得称他一声“李中堂”。这个编制名额始终在李鸿章手里,翁同龢戴上这顶“宰相”冦,是接了李鸿藻的班,而不是接他李中堂的。
谁是赢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