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打到这个份上,是否能想办法结束?
历史着实令人感叹——这个办法是什么呢?
现在,不断有研究者给出这个观点——如果此时停止战争,也就避免了后面更大的损失。
照这个观点,大清此时确实“应该停战”。
当然,只是“乍一看”。我理解这个观点,站在战败后的损失——陆军损兵折将,海军全军覆没,还要割地赔款——来看,肯定有一定的道理。
但要说到办法,只怕也不过是和大清一样——求和。
我看也就是这意思:早知免不了打败,早知要白白损耗那么多人员资产,还是免不了割地赔款,不如早给点钱算了。
对吗?
作出这种判断,是从结局出发,以败仗后的损失为前提的。
问题是,未到结束,谁也看不到结局,我们也不能要求大清官员对未来的结局,做出极为准确的判断。
说到这个观点时,很多人还用了一个很现代的词——“止损”,这个概念就是说,停止战争行为,以求得最小损失。
说实话,乍看还是有道理的,恭维一点讲理论上是这样。可惜,仍然只是“乍一看”。战争不仅是理论,战争也不是仅有一条理论在指导。
“止损”更适合什么情况?用于一般的生产生活还行。比如你投的一支股票被套牢,你明确认定它就要崩了,“牛”不起来了,你就不要再继续投了,让损失到此为止。你开厂子,生产的产品被市场淘汰,库里积压不少了,你就不要再继续生产了,避免加大损失……认栽吧,除非你愿意继续冒险。
在这些活动中,至少,你还有停止投钱、停止生产的自由。
但是,战争就不是这样了。
不要认为此时求和就能停战,更不要认为大清求和后就可以不给钱,或少给日本钱。那都是不现实的一厢情愿。
停战,是两方面的事情。只要有一方感觉收获还不够大、还难以满足胃口,感觉目前收获与损失的比例能够承受,值得继续,那就免谈。
别说大清此时还难舍这口气,就算大清自己想停手都不行,还要让日本人有这个意愿。
要让日本人有这个意愿,要么把日本人打得不想再打,感受到得不偿失,不想再付出更大代价;要么你出得起足够的价码,让日本人满意。
但是,还是那句话,谁能出得起那么大的价码?
即使你答应给钱,也出得起钱,但你的兵马还摆在鸭绿江,你的北洋舰队还在,日本人会有心情收下你的钱吗?
总而言之,“止损”一说,观点很新颖,却是行不通的。
那就打吧。要订盟,那也是到北京城下定盟。
就跟当年英法联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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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这,要以为大清没有一点寻求妥协的尝试,那就错了。
事实上,大清一直在寻求通过英美法等国出面调停,只是,日本根本不接受。
全日本唯一明白“战争经济学”是怎么一回事,还保持着一点清醒的伊藤博文也感到还不到收场时候。
兴致勃勃、战意盎然的日本人小瞧了大清,更小瞧了列强。
不过那也是后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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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在黄海的胜利,已经极大地激发了日本人的雄心。
甚至日本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全日本都捏着一把汗,等到丰岛海战、平壤大战、黄海大战,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消息传来,日本国内沸腾了!
皇军的荣耀感一步步达到巅峰,进取心也空前增强,到了精神颠狂的状态。
现在看来,整个渤海、黄海都是日本人的海面,可以畅通无阻。
按对清作战方案中第二阶段的第一案,“如海军主力决战获胜,则将陆军主力输送至渤海湾登陆,实施直隶平原决战。”条件已经具备。
对日本人来说,海军打成平手、确保朝鲜,或战败、退保本土,这些选项统统作废,终于能够实现新一阶段作战的构想了。
考虑到这些,我实在为差点信了那个弱到小本买卖层次的“止损”观点而羞愧。凭心而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让这帮“军国主义”分子停下来?
有一句话,可以让我们脑子顿时清醒:“战争就是一种迫使敌方服从我方意志的暴力行为,而迫使对方屈服于自己的意志才是最终目的。”谁说的?克劳塞维茨,《战争论》里。
要让敌人屈服,暴力的使用没有限度,必须打垮敌人,解除敌人的武装,使他们无力抵抗,或苦撑着等待时机,东山再起。这个道理虽然冷酷,但颠扑不破。
对这个问题,只能等到了甲午战争停战时,也就是实在无法再打下去的时候,我们再来分析。
目前,日本要做的,是将战争推进到新的阶段。
当然,大本营也调整了一下目标,制钉了一个冬季作战计划,决定越过鸭绿江,马踏辽东。
日本马上就要打出新的一拳——
为实现这个计划,又拿出第一、第二师团和第二十二混成旅团,编成了第二军。赋予的任务是相机在辽东登陆,夹击清军,并攻占旅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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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军前锋在朝鲜追着叶志超“跑步”,第一军司令官山县有朋大将也率领司令部向北推进。
第一军后续部队也源源不断开来。
10月日,日本第一军第三师团长桂太郎陆军中将也率部进入平壤。第一军已全部到达平壤,总兵力达到三万。
先前清军由北路进入朝鲜时,为后勤运输需要,沿途“修筑道路,削平险坡,开拓小路,遇水搭桥,完成了惊人的土木工程”,如今却方便了日军。
不过,因气候恶劣,驮牛死亡甚多,辅重运输极为困难。物资运不走,粮草供不上,军行十分迟缓。
日本人自己也承认:日军天天四处搜捕逃避的朝鲜百姓充当民夫,并强征马牛,“才得以应付急需”。[《日清战争实记》]
当然,这些困难都不叫困难,沿途没有清军阻击,就是最好的照顾。
立见尚文少将的第十旅团为先锋,大迫尚敏少将的第五旅团,第一军司令部,大岛义昌少将的第九旅团……各部队先后向中朝边境进发。即便是走得慢点,到了10月日,日本第一军也全部到达义州,完成了集结。
山县有朋驻在义州城中坐镇。
步兵第十旅团驻扎城内,第三师团司令部与第五旅团驻扎城南所串馆附近,第五师团司令部与第九旅团驻扎铁山和宣川口,第六旅团驻扎顺安和肃川附近;骑兵第五大队也在义州城内,第三大队驻在城南所串馆;预备炮兵放在定州。
前线各部占领阵地,做战斗前的准备。
各部队按山县的命令,严禁向清军挑战,收起军旗,减少炊烟,隐蔽兵力,充分养精蓄锐,并加强侦察活动,以选择最有利的进攻地点。
被清军放弃的义州,是朝鲜北境的重镇、通往中国的要冲,西北临鸭绿江,与中国盛京省的九连城隔江相望,东南则有南山岘丘陵环绕。城东北角小山最高处有一座亭阁,叫做统军亭。
山县有朋抵义州的当天,便登上统军亭,以观察对岸的山川形势,顺便带着观光。
登亭遥望,鸭绿江两岸地势形胜,一览无余。
山县有朋友实在难以抑制激动之情,心潮澎湃,几乎要在部下面前失态了。
据说自“征韩论”起,在日本扩张主义分子中间有一句流行一时的“口头禅”,就是“饮马于鸭绿江”。[《日清战争实记》]
何止于此,日本人梦想的是一片坚实的大陆。不用担心地震,不用害怕沉下去,也不用再在那十几块加起来才一亩的土地上辛勤劳作、精耕细作。
要知道,这个梦想跨度太长了,或者说长久以来也就是一个幻想罢了。
在这之前,历史上日本军队最远也就是进过平壤。当时的丰臣秀吉一度得意忘形,不可一世,谋划要在第二年打进中国,并攻占北京,迁日本国都于此,将其周围十县“贡圣上(天皇)御用”。[《丰臣太阁御事书》]可惜,他在平壤小炕头还没坐热,就被赶来的明军打出去了。
丰臣的未竟之志,看来要在今日,由山县有朋来实现了。
站在统军亭上,想象着渡过鸭绿江、放马辽东的情景,心潮澎湃的山县指点大清江山,挥毫写下七绝一首,诗以言志:
“对峙两军今若何?战声恰似迅雷过;奉天城外三更雪,百万精兵渡大河。”
看历史,日本著名的人物大都喜欢汉文,参加甲午战争的日军将校们,包括一些尉级军官,也动不动写首汉诗,表达情怀。例子到处可见,可以看出这帮人文化功底都比较好,研究中国也够用心,很不简单。要不怎么拿“同文同种”来忽悠中国人呢?
不过也都象山县这首诗,押韵差强人意,平仄就不讲究了,毕竟是日本人嘛。奉天,鸭绿江,有些颠倒。对于一首打油诗,语无伦次倒也没什么。不过诗还是略微表达了山县的豪气万丈,刚刚“饮马于鸭绿江”,还没渡河呢,他脑子里倒想着奉天了。难道日本人不是想攻下中国的京城北京,而是想的是大清发家的地方,留都奉天?
嘿嘿,否也。诗嘛,山县是拿奉天代指北京。
面对奉省广阔、富饶、坚实的土地,大好河山,就已经足够让山县有朋,这个“军国主义分子”的鼻祖,带头陷入颠狂状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