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前屹县县令乔准,即将被提督保举进士出身并出任端州府推官的事,就传遍了卫署的各个衙门。*paoshu8*泡!书。吧*在感慨乔准的好运道之余,人们也纷纷猜测,这个姓乔的到底是做什么恰巧应上提督大人心思的事,才能得到如此的赏识和提拔?
与此同时,商成在与牧府和巡察司磋商端州推官人事人事时说的那句话,也被传扬出来。几乎所有人在听说这句话时,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哈,牧府要是不用乔准当端州推官,巡察司要是敢在这事上作梗,那就“既辜负了朝廷的信任,也辜负了燕山百姓士绅的期待”?啊呀,这种话都能说?
很多人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摇头表示不相信。特别是那些经常进出提督府,与商成有过接触的官员,更是直白地说,传扬这话的人肯定是别有用心!提督大人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然而传扬这事的人都是言之凿凿,声言这话就是提督大人自己亲口所说。他们甚至还提出明确的佐证:当天会面磋商之后,当时在公廨的很多人都看见,狄栩出门时脸色铁青,还在门口当场训斥了一个提督府小吏,理由是人家没戴读书人的士子幞头。他狄栩堂堂一个巡察使,咳嗽一声小半个燕山官场都要着凉的大人物,凭什么跑去找人家小吏的麻烦?还不是因为在公廨里受了一肚皮怨气没地方宣泄,所以才对人家小吏横挑鼻子竖挑眼。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狄栩挑的刺是小吏没戴士子幞头有失读书人的身份,这其中的深长含义,很是教人玩味思索:小吏没戴幞头,所以狄栩说他不象个读书人,言外之意,似乎是指有人即便戴了幞头,依旧不是读书人……
但做出这番推测的都说,这只是玩笑,绝不值得当真!
部分心思比较活络的人,还从另外的事情上看出一些东西。
众所周知,燕山牧首陆寄陆伯符向来持重谨慎,绝无可能把端州推官这样重要的职务,交给一个岌岌无闻的人!而在此事之前,燕山有几个人认识乔准乔允平?他是官箴上佳,还是政绩卓著?此外,依照惯例,卫署在作出举荐的决定之后,通常都是由牧府出面告知被举荐的官员,而这一回通知乔准的,却是提督府。这说明,牧府虽然在举荐乔准的公文上联了名,其实心里并不赞同,只是他们也拿不出更加合适的人选说服提督,最后不得不违心地同意。牧府不情愿把端州推官的职务委派给乔准,就只能用这种做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两样似乎都能从侧面证明,商成当时很可能是说了什么重话,让陆寄和牧府不能不低头……
当然,也有人指出,上面的猜测都是无稽之谈。不错,狄栩是训斥了一个提督府小吏,但那是在十天以前,和破格提拔乔准毫不相干。至于提督府出面找乔准,那是因为陆寄的请托;陆大人最近身体有恙,接连几天都没坐衙办公,便是举荐端州府推官人选的事,也是请了商狄两位大人到家里斟酌商量。
就在人们还没弄清楚到底谁对谁错时,提督府又传出一条消息:提督府的“第一文书”蒋抟,就因为错送一道公文,被提督大人叫去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据说,大人甚至翻出了当年在西马直的旧帐,说蒋抟一向就有玩忽职守怠慢公务的毛病;卫尉包坎不自量力想去劝解,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下,所有人都不敢再传言了。大家还从来没听说提督大人几时发过如此大的火,立刻就都把心思放在公务上。因为生怕在这当口不小心触怒提督,所以两天后朝廷嘉奖霍士其“明事理知变通能为先”的公文送到时,燕州城里居然都没扬起什么议论。
和霍士其的嘉奖令同时送达的,还有朝廷对燕山卫春末夏初深入草原作战的最终结论。虽然这场仗是个不胜不败的局面,但朝廷还是给予了比较高的评价,参战各部官兵依据战功大小,各有不一的晋升或赏赉;一些在征伕或者军输方面做事勤勉的文官也获得朝廷的嘉许,少数表现突出的人还因此而得到期盼已久的升迁……
少数的细心人马上就从两份文书中发现一丝不寻常的东西:在文书中,朝廷对商成的称谓依旧是“燕山假督”,他现在还是个假职的提督!
很快地,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问题。面对这条消息,人们的心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想法,不解、失望、惋惜、愤慨、忿怒……当然也少不了幸灾乐祸和窃喜。很多人的心情都很复杂。作为朝廷的官员,他们不得不接受朝廷的决定。但他们无法理解,朝廷凭什么决定继续让商成假职。商瞎子为燕山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朝廷还不愿意把燕山卫交给他?难道委派个新的提督,他就能比商瞎子做得更好?有些人在即将离燕的四位朝廷大员面前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质疑这件事的对错,有些人干脆就直接怀疑朝廷的公允一一商瞎子的本事不济,那朝廷就该撤换他;商瞎子要是有能耐,那朝廷就该提拔他!象现在这样假职一做就快及两年,实在是既荒唐又可笑!
与燕州城里中下层官吏群情纷扰的情况不同,燕山文武的领头人物陆寄、狄栩、张绍、郭表,还有周翔和燕州知府潘涟,却都出奇地保持沉默。他们已经猜到了朝廷的顾虑:上京至今不肯把燕山提督一职直许商子达,这必然是和他诡异蹊跷的来历有关!
可这事关系重大,他们根本无法发表任何看法。他们既不能质疑朝廷,也无法替商成作辩解,更不能去劝阻那些替商成鸣冤抱不平的官员和将士。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默不出声地低头做事。他们是多么想告诉那些激于朝廷的处置不公而愤愤不平的人:快,趁着朝廷还没下决心把商子达调离,趁着他还在燕山,大家就多做一点事吧!
至于商成本人,却似乎没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和想法。他还是象过去那样,每天都是天不亮便到衙门,和往常一样忙着接见官员批阅公文,每天都是忙到天黑才下衙回家,然后在家里批阅公文接见官员……一切似乎都和往日一样。
但一切都肯定和往常不一样。
已经有人敏感地察觉到,自从这个月初结束燕中北的巡视回来之后,提督大人的心情似乎一直都很不好,和人见面谈公务时少了几分风趣,待人也不象过去那样和善,有时还会在谈话中走神,做事也是颠三倒四。在他身边做事的人,经常都能看见他坐在公廨里发呆,要不就甩着手在斗室中走来走去,底下人的一些小错误也会引得他大发脾气。就是陆寄和狄栩,也受过他的挖苦讽刺。要是在以前,象举荐乔准出任端州推官的事,他肯定会和他们好言好语地商量,摆事实讲道理,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而不是象前几天那样,拿重话来逼着他们服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整天都阴沉着一张脸。这无疑让前来半事的人个个胆战心惊。以前有事没事就来提督府转一圈混眼熟的人登时就少了许多。
提督大人的烦恼,自然会引起人们的关注。一些人自作聪明地把商成烦闷的心情与前段时间传得风一股雨一股的胡女事件以及假督事件联系到一起。他们惊奇地发现,三件事在时间上非常契合。呀,看来提督大人这回是真的动了心思了!不过想想也是,仕途上坎坷,与胡女的情义也没个着落,接连遭逢两桩不顺心的事,任凭谁都不可能做到心平气和吧?
机会难得,不少人都起了成人之美的心思。可有那两个笨蛋的砸锅事摆在前头做教训,现在是没人敢轻易去讨好提督了。
谁知道这回拍马屁会不会拍到马蹄上呢?
就是可惜了这个机会……
这天晌后,当商成黑着一张脸,在耳室里来回踱着步的时候,包坎进来提醒他,时辰差不多了,该去教坊西苑参加四位钦差的送别宴了。
商成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眼下十七叔的官司已经了解,几位钦差也就没了在燕山盘桓的理由,吃过今天的送别宴,明天就该礼送四位大人回京。他问包坎:“现在是什么时候?”
“未时初刻。”
“这么早?”商成疑惑地看了看窗户外白晃晃刺眼的阳光。他还以为要等到起更之后宴会才会开始。“老蒋呢?你叫他现在过来一趟。”
“老蒋去巡察司办事了。”包坎说。这还是商成在晌午前做的布置,怎么一转眼他自己就忘记了?
“是么?”商成咕哝了一句。他把桌上的一叠文书整理好,摆在桌案上的显眼处,说,“这几份文书,我已经用过印,等他回来,让他赶紧派人送过去。北边几个县今年是年馑,牧府要是不早做开仓放粮准备的话,怕是要闹饥荒。”
包坎用心记下那些文书的位置,说:“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你放心,我会仔细叮嘱他的。”又问道,“你是骑马去教坊,还是走路过去?”
商成的心思好象不在这上面,楞了一下才说:“我还是走路吧,从后门走。反正也没几步路……”
包坎马上就招呼几个当班侍卫,让他们跟着商成过去。
他一直把商成送到提督府后门。他顺路还和商成说,有几个侍卫看见别人在阵前立功升职眼热,想下到营旅里去带兵。本来这是小事,他就能拿主意,可是其中有两个是被商成看好专一挑到身边来的人,所以要先请示一下。
“他们想下去,你就安排一下,让他们去卫府报到,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卫府那边说了算。”商成说。他看好的也不见得都能成材,关键还是靠他们自己。最初跟他的二十多个侍卫亲兵,现在放出去了差不多一半,可大多数人也就是个什长;官大点的只有一个田小五,现在也不过是个营校。至于石头的营副尉,他没计算在内。石头不算是自己看好的兵。
两个人正说着话,郭表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顺着长长的夹壁道过来。
郭表跳下马说:“怎么样?我新买的这匹马怎么样?”他亲昵地拍了拍马脖子。“才四百七十千,我占大便宜了。真正的大宛马!”
商成对马没什么兴趣。他乜了郭表一眼,没搭理这个每天不务正业的大司马。包坎也喜欢好马,见这马骨架高大姿态神逸,没吭声。包坎也喜欢好马,忍不住夸赞了一句:“确实是好马!”
“哈!”有志同道合的人赞和,郭表更是来了兴致。看商成想走,便一把拉住他说,“子达,你现在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要是连良马驽马都分辨不清,说出去惹人笑话不说,也会教别人耻笑我们燕山无相马之人。来,我告诉你,如何分辨这马的良驽。你看这马,兔首,鹰膀,直背,圆蹄,便是良马之识。其目既大且圆,神采流溢;其耳既小且尖,灵动自如;首如兔,颈似鹤,鼻纹字现,鬃毛如丝,直脊平山,夹肋无肉……”
商成唆着嘴唇,听他长篇大论地背马经,最后实在是耐不住心头的火气,打断他说:“没有gps(全球定位系统)?”
“什,什么?”郭表被他突然一打岔,顿时张口结舌。
商成冷笑一声,丢下郭表和包坎便领着几个侍卫走了。
郭表楞了半天,转头问包坎:“他刚才说什么?什么什么橘什么丝?”
包坎咧了下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能肯定,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多半是商成在嘲讽郭表的大宛马不过如此而已。
郭表嘟囔了一句粗话,问包坎说:“他最近吃错什么药了,怎么看着不对劲?”
包坎斜睨了他一眼,没搭话。虽然两个人的级别相差十好几级,可他也不想搭理这个人。他又不是瞎子,还能不知道郭表来燕山是奔了什么目的?这事明摆着,他就是等着接替商成当提督,要不朝廷也不会为了几个学军的小兵,便派他这样的正四品上将来燕山。前段时间还好,他和张绍还能在一起做点事,可眼下燕山没了战事,战后扫尾也告一段落,张绍看他还没回京的意思,二话不说就把卫府大门一关,便让大司马自己一边玩马去……
郭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被人识破了。他拧着眉头思索一下,说:“他该不会是因为那个胡女的事犯愁吧?这事简单啊……”
包坎咽口唾沫,说道:“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说着行个礼,扭头就走。边走还边摇头,为郭表感到不值。唉,其实这人真是挺不错,就是运气不好,被朝廷指派了倒霉差事,派来燕山当什么大司马。现在好了,他的事大家心里都有了数,基本上就没人愿意搭理他。估计再过段时间,现有的那点头交情也剩不了一分……
郭表把马交给自己的亲兵,赶上两步问:“他这是去哪里?”
“去教坊。一一对了,我说,你怎么现在还不去?”
“不是说酉时正开宴吗?这才过未时吧……”
包坎一下瞪起眼珠子。那牧府的小吏说得清楚明白,就是未时;怎么忽然改酉时了?
“哪里有未时开宴的道理……”
娘的!包坎骂道。这必然是那小吏搞错了!
去把商成追回来?
算咧!他马上打消了这个主意。商成难得清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