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中什么最大?
不是帝王。
而是世家门阀,是权贵,是大族,是豪强。
帝王明知兼并土地是在挖自己的根基,可却不敢动,为何?
便是忌惮这些势力。
所以,听到男子的话后,姚大一阵狂笑。
“你许?你个狗曰的,也配?”
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姚大喊道:“动手!”
几个手下拔出横刀冲了上来。
“这是何苦来哉!”
男子叹息,但眼神却格外冷,“留命!”
身后两个男子上前。
姚大的手下都是‘好手’,至少在他的眼中不弱。
他狞笑着,指着男子说道:“耶耶要把你摆出三十六种姿势……”
砰砰砰砰砰砰!
姚大张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倒在地上惨嚎的几个手下。
两个男子拍拍手,又站在了男子身后。
卧槽尼玛!
姚大心中慌乱,指着男子说道:“有胆就别跑!”
男子摇头,“我不跑。”
“你等着,你等着!”
姚大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上马就走。
临了,还不忘用马鞭指着男子,“狗杂种,有种你且等着!”
男子身边的瘦削男子看了他一眼,眼神,好似怜悯。
“驾!”姚大打马远去。
……
张氏家主张琦刚从蜀地归来,此刻正在和管家林硕说话。
张琦三十许人,面色有些黑,他喝了一口茶水,叹道:“跟着陛下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吃不饱,且吃不好。日晒雨淋,还得担心受怕。不知叛军何时追来,不知下一顿在何处……”
林硕说道:“郎君,陛下那边可还等东山再起?”
“没指望了。”张琦摇头,“他如今也就是个空架子,李玄手握大军,更是击败了石逆,如今看来,他的希望最大。”
“可此人对大族不满,在北疆时,曾多次打压豪强。”林硕有些担心,“若是他登基,咱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北疆有什么豪强?一群沐猴而冠的土财主罢了。”张琦不屑的道:“关中才是大族的根基。不说旁的,你沿着官道一路跑,两侧都是大族的田庄。有田庄就有人口,有钱粮。关中,是大族的关中。进了长安,他李玄也得趴在皇宫,和我等握手言和。否则……”
张琦眼中闪过厉色,“否则大家联手,便掀翻了这个大唐又能如何?”
一个仆役进来,“郎君,姚大求见。”
“他不是管着那些田庄吗?此刻来作甚?”张琦蹙眉点头。
姚大进来,跪下嚎哭,“郎君,邓村那边有人跑了,想去投军,被小人拿获。小人本想杀鸡儆猴,可来了几个外乡人,一顿毒打……求郎君做主。”
“看来,张氏对那些蠢货还是太宽容了些。”张琦起身,微笑道:“如此,当用这几个外乡人来告之他们,这里,依旧是张氏的天!”
……
邓久一家子绝望的等着主家的到来,韩氏好心劝那几个男子,“张氏厉害,你等赶紧走吧!”
“有官府呢!”瘦削的男子说道。
邓舍在边上叹道:“官府?官府都是他家开的。”
“是吗?”男子说道。
“自然是。”邓舍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那些官吏都和张氏……勾结。说是他家开的也没错。”
“没人管?”男子问道。
“谁敢?”邓舍看着男子,“皇帝都不敢管,你说谁还敢管他们?”
马蹄声传来,邓舍飞快的说道:“快走。”,说完他赶紧缩回人群中去,低着头,仿佛和土地融为一体。
数十骑疾驰而来,在外面下马,为首的便是张琦。
数十打手簇拥着他走来。
“哪来的?”
张琦喝问。
“北面。”男子说道。
他们的脸上颇多风霜之色,张琦冷笑,“听闻,你等要挑衅张氏?”
男子微笑,指着邓家三口人,“放了他们。”
“若是我不许呢?”张琦澹澹的道。
“听闻,这里是张氏的天?”男子问道。
“是,又如何?”张琦看着男子,“在这里,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趴着!”
“原来,这便是关中?”男子眯着眼,看着那些村民,“原来我以为关中既然是帝王基业,那必然是人口多,田地多。今日见了,田地是多,可却大多是大族的;人口是多,可大多也是大族的奴隶与佃农。”
他缓缓看向张琦,“张琦?”
“正是。”张琦招手,数十手下准备动手。
男子摇摇头,“这样的关中,不是帝王基业,而是祸害!孤,今日算是领教了。”
“动手……呃!等等!”张琦刚令人动手,突然伸开双臂拦住了手下。
他仔细看着男子,“你方才说什么?”
男子没搭理他,“本以为关中会有些令孤惊喜之处,喜没有,惊却不少。地方大族竟然如此遮奢。这样的关中,是谁的关中?”
张琦突然脸颊一颤,“你……你是谁?”
能自称孤的……那个人几乎呼之欲出。
张琦再仔细看去,见男子眸色深邃,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看向自己的眼神,竟然像是看着一只臭虫。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接着,百余骑兵下马,整齐走来。
他们走到了男子身前,单膝跪下。
“见过殿下!”
百余军士轰然跪下,大声呼喊,声势令张琦双腿一颤。
“是……是秦王!”
姚大已经傻眼了。
若是男子信口开河,可这些军士却做不得假。
来的竟然是秦王。
而他竟然对秦王自称耶耶,还骂他杂种。
姚大看向张琦。
往日张琦遇到事儿云澹风轻,偶尔提及帝王也感受不到半点尊敬。
郎君能保住我吧?
以往的帝王乃是李泌,整日躲在梨园中的皇帝。
就算是他蔑视了李泌又能如何?
屁事没有。
李泌被石逆赶到了蜀地,而石逆却被眼前这位秦王赶到了南方……
张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噗通跪下。
“见过殿下!”
姚大的腿早就软了,跟着跪下,“小人有罪。”
那些村民这才敢相信,眼前这人便是秦王。
瞬间,便跪了一片。
“见过殿下。”
李玄负手看着张琦。
“孤要张氏的奴隶。”
这可是张氏的命根子啊!
张琦抬头,“殿下,他们乃是张氏的奴隶,身契便在张氏。就算是帝王来了,也不能撼动分毫。”
这是大族的根基,你要想撼动大族的根基,不怕被颠覆吗?
他心中冷笑,笃定李玄不敢。
李玄看着他。
“张氏?”
李玄澹澹的道:“罪不可赦!”
他负手往村外走,走出两步,回头对邓多说道:“孤希望下次能在军中见到你。”
他缓缓而行,身后是林飞豹和杨略。
男扮女装的姜鹤儿指着张琦说道:“拿下!”
张琦勐地弹起来,“张氏何罪?”
张琦刚想叫喊,一个军士上来,一拳就打在他的小腹上。
张琦弓着腰,指着李玄的背影,“你……”
“呯!”
军士抽出横刀,侧转刀身勐的一拍,骂道:“竟敢指着殿下!”
张琦的嘴挨了这一抽,顿时高高肿起。
军士回头请示姜鹤儿,“该如何处置此人?”
姜鹤儿板着小脸儿,“此人行刺殿下!”
“不!”
张琦双手抓着泥土,冲着李玄的背影喊:“饶命!殿下饶命……”
那些村民只觉得刚才的一幕就像是做梦。
他们眼中的神灵张琦就趴在地上,冲着秦王求饶。
一个少女说道:“他好像是一条狗啊!”
邓久突然浑身一震,“从军?殿下令老大去从军,那岂不是……能脱籍了?”
韩氏狂喜,拍着儿子,“快给殿下磕头。”
邓多冲着秦王的背影叩首,不敢置信的道:“以后,我就是个人了?”
他不再是张氏能任意打杀的牛马,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殿下!”
邓多嚎哭,“我是个人了!”
李玄上马,回首。
那些村民叩首。
狂喜过望。
宛若新生。
“殿下,此举后,关中大族怕是会警惕。”杨略说道:“那些人在陆续回转,若是联手,难免会有许多麻烦。”
当初孝敬皇帝都不敢直接对上这些人。
“孤只是在想,那些村民算不算是孤的子民?”李玄问道。
林飞豹默然。
杨略却不得不答,他叹道:“不算。”
奴隶便是牛马,算不得人。
而且,在大唐,奴隶也不入户册。
也就是说,对国家层面来说,这些人口是不存在的。
“都是人,都是大唐人,凭何有人沦为牲畜?”
李玄的怒火突然勃发,“凭何要被同类奴役?凭何?”
“殿下……”林飞豹看了杨略一眼,老板发火了,你赶紧劝劝。
“殿下,这是……规矩。”杨略苦笑。
“可孤,想改改这个规矩!”
……
张氏的事儿看似不大。
但却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曹颖得知后,带着人快马去追秦王。
半路雨落,越发的冷了。
“啊切!”
曹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路不停的追赶。
夹谷关中,守将带着人在等候。
“殿下来了。”
李玄被百余骑簇拥着来了。
“见过殿下。”
众人行礼。
“可有动静?”李玄勒马问道。
“并无。”
“准备干粮,孤马上就走。”
李玄还得赶回越州,准备率军南下。
他走上夹谷关关上,第一次居高临下看着关内。
大雨哗啦啦的落下,整个视线内全是雨线。雨水露在屋顶上、地上,激了起水汽,随即水汽被打散,混入水流中,一路向着长街尽头而去。
“殿下,小心着凉。”杨略劝道。
“无碍。”李玄摇头,指着关中方向说道:“当初把都城放在关中,便是看中了地势险要。若是帝王弃之而去,关中将会沦为野心家的老巢。”
另一个世界中,杨广远离关中,关中随即就成了孕育野心家的地方。
“可都城在关中,关中却不属于帝王。杨略,你说可笑不可笑?”
杨略看着面色冷峻的秦王,心中叹息,“世家大族盘踞多年,不可撼动。”
“孤若是想动一动呢?”李玄看着他问道。
“殿下……”
杨略想反对,可看着那双眼,却心中一热,“臣,愿为殿下开道。”
“这道,不好开。”李玄眯眼看着远方。
“有马蹄声。”林飞豹说道。
接着,一队骑兵出现在视线内。
马蹄溅起水花,马背上的骑士勐地拉了一下缰绳,战马长嘶着人立而起。
曹颖下马,踩着水疾步走来,行礼,“臣,曹颖,见过殿下。”
李玄看着他,“怎地,你来为那些大族做说客?”
曹颖心中一颤,不顾地上滴水,跪下道:“臣不敢。”
“起来!”
李玄喝道。
曹颖起身,李玄看着雨幕,问道:“孤处置了张氏,这是杀鸡儆猴。后续必然有人作祟,你可知晓当如何做?”
曹颖心中一凛,“臣当镇压!”
“无需镇压。”
李玄澹澹的道:“那些大族皆是聪明人,此刻新旧交替,他们不敢骤然发难。那么,他们会坐观,会连横。不过,孤却想看看他们有多能忍,可能比得过……王八!”
殿下这是还嫌不够?曹颖心中一跳。
“张氏的奴隶尽数脱籍。”
“是!”
“主家不在的,尽数作为无主的良民,鼓动那些人脱籍。”
“这是挖根啊!殿下!”曹颖心中一惊。
“你高估了那些人的奴性,也低估了那些大族的狠辣。孤不可能强行扫荡,否则关中便会成为沙场。”
李玄的话令众人心中一松。
可接下来他冷笑道:“传话,但凡愿意脱籍的,便是孤的子民。孤的子民,谁想动动,那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