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的智见是什么?”甘道夫颇为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若他猜测没错,德内梭尔二世确实做了某些所有人都不想看的事。可即便如此,老巫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城主大声咆哮着,他的唾沫甚至喷溅到了地上。
“足以察觉有两件蠢事不能做。第一,使用这东西极其危险!第二,当此关头,将它交到一个没脑子的半身人手中,带进大敌亲自坐镇的疆域!正是你跟我这个儿子干的,简直是疯了!如果波洛米尔在那……如果波洛米尔在那,不,是我在那……”
“波洛米尔的选择我们已经看到了,德内梭尔大人他又会怎么做呢?”
“两者都不取。”德内梭尔重新恢复了冷酷的面庞,他冷冰冰地说道,“但是,他毫无疑问,绝不会将这东西置于奇险当中,而且所倚的只是个蠢货的希望。如果大敌重获他所失去之物,我们会彻底遭到毁灭。不,它该被妥善保存,隐藏起来,藏得极其隐秘。我说,非到万不得已,决不用它,但要把它放在他鞭长莫及之处,除非他赢得最后的胜利方得染指。而那时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不在乎了,因为我们都已经死了。”
万不得已,绝不使用?老巫师对这种说辞半点都不相信。几乎每一个人都会被魔戒所引诱、腐蚀,只要有人戴上了魔戒,成为了索隆的仆从,那大敌的期望就达成了,从始至终,甘道夫就没见过几个能够抵御这种诱惑的人。老巫师也不是不能理解德内梭尔的想法——他是刚铎宰相,是刚铎摄政,是米那斯提力斯城主,德内梭尔只有一种选择,他只能考虑刚铎。
“假使刚铎陷落,其他人又要去哪里寻求帮助?”德内梭尔苍老的脸上隐藏着怒火,接连的背叛已经将他彻底点燃,他向甘道夫质问道,“假使现在我把这东西藏在王城的地窟深处,我们就不会在这片昏暗中胆战心惊,害怕最坏的情况出现,我们也能不受妨碍地制定策略。你若不信任我能经得住考验,你就还不了解我。”
“无论如何我都不信任你。”甘道夫极为严肃地说道,“我要是信任你,早就把这东西送来给你保管,省下我和其他人的一大堆苦恼。而现在听你说了这话,我就更不信任你了,就跟我不信任波洛米尔一样。慢着,你且别发怒!对这东西我连自己都不信任。即便这东西被当作礼物心甘情愿地送我时,我也拒绝了它。”
老巫师叹了口气,他说,“德内梭尔,你意志坚强,仍能在某些事情上控制自己,但你要是得到了这东西,它将会击败你。就算你把它埋在明多路因山的根基底下,随着黑暗增长,随着那些很快就要扑来袭击我们的更坏事物接踵而至,它仍会焚毁你的理智。”
德内梭尔面对着甘道夫,双眼精光大盛,皮平又一次感觉到两人的意志在对抗,他们目光刀来剑往,交锋时火花四射,这种压抑的氛围吓得皮平直哆嗦,生怕会有什么致命一击出现。这不是德内梭尔和甘道夫第一次爆发冲突了,自从甘道夫出现在这里以来,德内梭尔就看不惯老巫师似的,连带着甘道夫的学生,法拉米尔也一起厌恶了起来。
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德内梭尔突然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冷酷。他耸了耸肩。
“要是我有!要是你有!”他带着一种轻蔑与绝望的语调说道,“呵,可这都是假设和空话!它已经进入了魔影,只有时间能证明,等着它和等着我们的是何种命运。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在这仅存的时间里,就让所有以自己的方式对抗大敌的人团结一致,让他们尽力保持希望,等希望破灭,还留有刚毅,可支持着他们自由赴死。”
所有的人都向城主告退,趁还能休息的时候前去休息,户外的天空依旧是一片不见星光的漆黑。甘道夫寻路朝他们的住处走去,皮平举着一支小火把走在他身边。他们都没说话,直到进屋关上门,然后皮平终于拉住了甘道夫的手。
“告诉我,”霍比特人带着希冀问道,“有任何希望吗?我是指弗罗多,或者至少大部分是指弗罗多。”
甘道夫把手放在皮平头上,他叹了口气。
“从来就没多大希望。”他答道,“就像我被教训的那样,只是个蠢货的希望。当我听到奇立斯乌苟……”
他大步走到窗口,仿佛他的目光能够穿透东方的黑夜。
“奇立斯乌苟!”他喃喃念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走那条路?皮平,刚才我听见那名字,心中几乎绝望。然而,说实话,我相信法拉米尔带回来的消息中包含着些许希望。因为情况清楚显示,当弗罗多仍然平安自由时,我们的大敌终于采取了第一步行动,公然开战。所以从现在起有好多天,他的眼睛会从自己的地界上挪开,在这边到处转。皮平,我从这么远都感觉到他的仓促和恐惧,他比原来打算的更快展开了行动,他一定受了什么事的刺激。这是好事,至少能让他无法发现魔影中的两个霍比特人。”
甘道夫站着沉思了一会儿。
“也许,”他喃喃道,“也许就连你的愚蠢行为都帮了忙,我的小伙子。让我想想,大约五天前这个时候,我和小巫师对欧尔桑克晶石施法之后,他就发现联系不上欧尔桑克晶石。或许是萨茹曼与索隆有什么暗号是我们没能掌握的,在中断了联系之后,索隆猜测到了我们打败了萨茹曼。但那又怎样?我们拿它派不上多大用场,或者说不能用它而不被他知道。
是阿拉贡吗?考验他的时刻近了。
皮平,他实质上强大又坚定,大胆又坚决,有能力自己拿主意,必要时敢冒奇险。有可能就是那样,他有可能用了晶石,向大敌展示了自己的存在,发出挑战,而目的正是为了刺激大敌采取行动。但这太冒险了,他身边的巫师不会让他冒这个险,费恩维迪恩为什么没有阻止他?还是说,他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吗?小巫师的有着预言的能力,那能力甚至比我看得还要远,可他怎么也不肯说。或许一切结束之后,我才会知道。好了,等洛汗的骑兵来到,我们才会知道答案——如果他们没有来得太迟的话。前面可有糟糕的日子等着呢。趁我们还能睡觉时快睡吧!”
“但是……”皮平说。
“但是什么?”甘道夫似乎想要用轻松的语调让霍比特人放松下来,“今晚我只准你说一个‘但是’。”
“咕噜,”皮平颇为犹豫地问道,“天知道他们怎么会跟他搅在一起,居然还跟着他走?而且我看得出来,法拉米尔跟你一样,都不喜欢他要带他们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有什么问题?”
“现在我答不出来。”甘道夫叹了口气,“不过我心里猜想过,在一切了结之前,无论是吉是凶,弗罗多和咕噜终究会碰面,但是我今晚不想说奇立斯乌苟。背叛,我怕会是背叛,那悲惨家伙的背叛。但必定是这样的,我们谁都看不清命运的轨迹!若是小巫师在这,说不定他能给我一些启发,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时间才能证明一切。且让我们记住,一个叛徒也会背叛自己,做出他本来没打算做的好事。”
第二天迎来的早晨就像是褐色的黄昏。因法拉米尔归来而暂时振奋的人心又再次消沉了下去。那天没再看见飞行的魔影,但在城上方的高空中,不时会传来隐约的叫喊,闻者有许多都一时间全身战栗,不敢动弹,而胆小的人则畏缩哭泣。
而法拉米尔此时却又出城了。
“他们不让他休息。”有人低声抱怨说,“城主把他儿子逼得太紧了。现在他必须担起两个人的责任,要是波洛米尔大人也回来就好了,但前线又需要他。”
法拉米尔确实不是自己选择出城的,但城主是议会的首脑,这天他也没心情听从他人的意见。会议一大早就召开了,会上所有的将领一致认定,由于南方的威胁牵制,他们的兵力过于薄弱,除非洛汗的骑兵还会前来增援,否则他们这一方无法主动采取任何攻势。而在等候期间,他们必须加强城墙的防卫。
城主却认为,他们不该轻易放弃外围防御,因为拉马斯是费了大力修筑的,大敌要渡过大河也必须付上沉重的代价。若是大敌想要大举攻击本城,既不能走北边的凯尔安德洛斯,因为那里有沼泽,也不能从南边的莱本宁过来,因为那里河面宽阔,需要大量船只,他会发动重兵攻击欧斯吉利亚斯,正像从前波洛米尔阻挡他渡河的那一次(指的是波洛米尔出发去幽谷之前的那场战役)。
可法拉米尔却认为那是大敌的试探。刚铎的兵力与魔多相比相差甚多,或许他们今天能让大敌在渡河时付出十倍于刚铎的损失,但索隆折损得起一支大军,刚铎却经不起损失一个小队,如果大敌强攻得手渡过大河,刚铎派到前线的那些人要撤退回来,将会陷入一个十分危险境地之中。
“那么凯尔安德洛斯呢?”多阿姆洛斯亲王说,“如果要守欧斯吉利亚斯,那边也要守才是。别忘了我们左翼的危险。洛希尔人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但法拉米尔告诉过我们,有大量的兵力不断前去黑门,从那里派出的大军可能不止一支,攻击不止一处渡口。”
“战争中必须冒很多险。”德内梭尔说,“凯尔安德洛斯已驻有兵力,目前也没有更多兵力可派。但是,只要在场还有一位将领有勇气遵照他主上的意愿行事,我就不愿不战而退,将大河和佩兰诺平野拱手送给敌人。”
于是,所有人都闭口不言,最后法拉米尔说:“父亲大人,我不反对您的意愿,但这命令将会使波洛米尔陷入危险。我愿意将他换回,您执意如此吗?”
“我下令。”德内梭尔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么,告辞了!”法拉米尔说,“我会催促波洛米尔返回米那斯提力斯的。不过,假使我能归来,请改变对我的看法!”
“那要看你以什么样的方式归来。”德内梭尔说。
法拉米尔骑马东去之前,甘道夫是最后一个跟他说话的人。
“不要怀着苦恨或轻率地抛弃自己的生命!”他说,“除了战争,这里还有别的事务会需要你。法拉米尔,你父亲爱你,到头来他会想起这点的。再会了!”
法拉米尔此时又再次出征了,他带走了那些自愿前往的人和能抽调出来的兵力,有些人在城墙上透过昏暗眺望那座毁灭的城市,想知道那边状况如何,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其他人则一如既往望着北方,计算着洛汗的希奥顿到这里的距离。
“他会来吗?他会记得我们古老的同盟吗?”他们问道。
“会,就算来得太迟,他还是会来。”甘道夫说,“但你们想想吧!红箭最快也得两天前才送到他手上,而埃多拉斯离这里路途遥远。”
等到天又黑了,才有消息传来。有人从渡口快马加鞭赶来,说有一支大军从米那斯魔古尔出发,已经接近了欧斯吉利亚斯;而从南方来的残酷又高大的哈拉德人军团,加入了这支大军。
“我们已经获知,”那信使说,“那位黑统帅再次领军,他所带来的恐惧已经先他一步传过了大河。”
皮平来到米那斯提力斯的第三天就以这些不吉利的话结束了。没有多少人去休息,因为人人都觉得,现在就连法拉米尔要长时间守住渡口,希望也十分渺茫了。
隔天,虽然黑暗的范围已达到极致,也不再继续加深,却使人心里的感觉更沉重,并且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们。凶讯很快又传来了——大敌攻下了安都因河的渡口,法拉米尔和波洛米尔正朝佩兰诺的护墙撤退,要在主道双堡重整他的队伍,但敌人的兵力超过他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