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阳春二月的末捎,太乙山上繁花似锦。
群山葱绿,野花仍然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在灌木从中,在岩缝中,努力地伸展着花蕊,接受阳光雨露的洗礼。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片片山民种植的桃林,粉白、粉红、深红,东一簇,西一簇,正是盛开的时候,绚烂多姿,惹得游人纷纷驻足,流连忘返,感受着春天的美好。
这里原本是太乙山脚的一片盛产乱石的荒地,太乙村人近年来立足于太乙山旅游,大力发展特色农业经济,这里桃、李、杏、梨应有尽有。更不必说早年栽培的猕猴桃和柿、枣。
眼前的这片桃林便是三年前种下的,约有千亩之多,属太乙村集体所有,预计今年将会有丰硕果实,真正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事实上,从去年春天起这些桃树开花,蔚为大观,吸引游客慕名而来观赏,已经有了观光效益。
吕诚志、白晓天和钟魁三人沿着桃林边的山间小道,从另一条远离游步道的地方,沿着一条羊肠小道,绕道直上望月观。
钟魁从凤凰山回到家乡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华夏大地发生了一些并不为普通人所注意到的新变化。
政府突然加强了对宗教及与其有关事务的管理,天下道人的身份管理突然趋紧,那些招摇撞骗者一经发现就被送进监狱,不少真正的游方道士也受了无妄之灾。
同时,那些无人问津的破旧道观,仿佛一夜之间被修葺一新,那些在籍的出家人,每月都能拿到一份政府津贴。有人想浑水摸鱼,“皈”衣道门,混点月钱,然而管理部门已经收紧,任何一个人出家为道,也要经过政府批准,而一些私人老板投资的道观纷纷被取缔或被收归国有。
与此同时,一些大学悄悄地增设了有关传统哲学的课程,传统医学专业则都受到了政府重视。
这暂时都与钟魁无关,他猜想这是因为春节前后凤凰山遗迹出现之后的后续影响,那些曾被斥之为神话传说、牵强附会甚至是迷信的东西,如今在那些大人物看来,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钟魁不知道的是,有关于他跟薛家老祖激战的那段录像,正在大人物之间被传阅,有很多人都在寻找他。
首当其冲的,薛家这些日子来不太好过,虽然薛家否认那神秘老者跟自家有牵连,但圈里人仍然能够认出神秘老者跟薛家的渊源。
因为有强力人物的暗中保护,钟魁仍然过着平凡的日子,他还以为雷浩京很能守秘密。
哦,对了,现在他是太乙县一中的一名高三插班生,他的同班同学都对他很好奇,因为他总是请假,而且还是已经当上县长的余思远亲自来替他请假。
白晓天自觉地走在前头,他正值壮年,原本身体就不错,居太乙山五载,每天修行不缀,登高山如履平地,但回头看去,见吕诚志手执拂尘,道衣飘飘,步履轻盈,一边跟在身后,还一边回头跟钟魁指点山中景色,速度却不比自己慢。
白晓天甚至注意到,经过山间一段山涧小路时,吕诚志脚上的那一双十方鞋都没有沾上一点泥水,永远是纤尘不染。
至于钟魁,白晓天则直接忽略了,这就是个怪物。
白晓天修行十分勤奋,他的混元太虚功还是钟魁教给他的,如今也终有小成,也不枉他一腔虔诚问道之心。
恐怕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白晓天才真正体会到一位修士的自信,也真正信服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比如钟魁这样的人的论断。
到了望月观,太阳正好升到最高处,白晓天一边请钟、吕二人在院中安坐,自己则现取山泉水,又搬来炉子烧水泡茶。
茶叶是吕诚志送的新茶,也是吕诚志本人亲自培植的,黄金易得,好茶难有,每年数量有限。
因为今年的茶稍多了点,得赠半斤,白晓天一直视若珍宝,今天才是第一次喝。
白晓天性子孤寂,在他的眼里,也只有面前的两位才算得上他的益师益友的客人,也才能让他亲手泡茶。
“且慢”
白晓天刚分好茶,恭敬地给钟、吕二人各奉上一盏,吕诚志突然说道。
只见吕诚志从带来的褡裢中掏出几个瓶瓶罐罐,从其中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中取出一枚褐色的大豆般大小的丹丸,放入白晓天自己的茶盏中。
那药丸入水即化,眨眼间便跟清丽的茶汤混为一体,更加澄亮,新茶的茶香闻起来更加悠远深邃,令人神往。
“道长,这是什么?”白晓天讶道。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吕诚志卖着关子。钟魁笑道:“道长,那是别人家的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吕诚志一本正经地回道,“佛道本是一家。”
那位叫老子的名人,传说曾骑青牛西出函谷关,为了教化胡人,而化身为佛佗。这事不知真假,成了佛道两家打口水仗的渊源所在,这是道家因为眼红佛门香火旺盛而虚构的可能性极大。
传说老子在过函谷关时,遇上了自己的粉丝尹喜,老子不得不挥毫写下《道德经》,然后就逃到了太乙山,尹喜也追过来,在此结庐问道。
见白晓天一脸懵逼,钟魁道:“你只要把这盏茶喝下就行,所谓高人,就是故弄玄虚的本事比一般人高,咱们都是凡夫俗子,比不上人家。”
“道长是什么时候开始炼丹的?”白晓天一听,反而感到有些害怕,没听说吕道长会炼丹啊?
这种传说中的玩意早已经被贴上了毒药的标签。声称自己会炼丹的,不是骗子就是恐怖分子。
难道吕道长见太乙山道观的香火越来越旺,也想炼丹骗钱?只是这两位高人的眼神咋那么怪哩?没听说他们对钱感兴趣啊!
扔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白晓天咬咬牙道:“既然承道长盛情,小道就当一回神农吧,只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死了,这望月观咋办?”
这真是个实心眼的人,钟魁忍不住笑骂道:
“老白,你放心,保准把你葬在这里,还在这里立一神道碑,由吕高人亲自执笔,记述阁下的光辉事迹。”
“呵呵,我何德何能,安敢如此?”白晓天道,也知道钟魁是拿自己开心,暗道这两位今天是一定要让自己当小白鼠了,躲也躲不过,怪不得派人捎口信,要联袂来望月观做客,他还屁颠屁颠地亲自下山去请,执以弟子礼。
白晓天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口吞下茶汤,钟魁都替他嫌烫。
嗯,味道不错,既是新茶的清香和回甘,还隐约一股并不属茶本身的特别好的滋味。
白晓天舔舔嘴舌,似有后悔之意,后悔喝的太急了,没有细品。
“感觉如何?有何不妥之处?”吕诚志问。
“没什么不妥之处啊!还挺好喝的。”白晓天道,顿了顿,放下茶盏,突然道,“不对,我感觉肚子里热热的,绝不是喝了热茶的缘故,啊,我身体出汗了,二月天怎么这么热啊?”
吕诚志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忙道:“赶紧抱元守一,屏息凝神,运功修行,可别浪费了老道的一番辛苦。”
白晓天听了,赶紧照办。虽说阳春之末正午气温已经很高了,白晓天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像是在桑拿天,这绝不是正常生理现象,那清风吹来,他觉得自己似乎飘飘欲仙,每根毛孔都舒张着,呼吸着天地间的灵气,而丹田内热烈似火,源源不断地向全身经脉输送能量,连修行也变的十分轻松通畅。
这自然是吕诚志方才拿出的丹药的功效,而丹药材料则是来自钟魁。
当初在凤凰山,钟魁得到了大量的天材地宝,那时候,所有人都是抱着有错过没放过的念头,凡是不认识的花花草草,一律当成宝贝采集,其实是很大的浪费,因为有的药材根本就不是那样采集的,能入药的是根,你采花茎有个鸟用?
这当中也闹过很多笑话,有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把狗尾巴草也当成宝贝带回去的。
后来钟魁将自己的那一份,全部交给雷浩京代为保管,因为他的官方身份,可以轻松地将宝贝带离凤凰山,这算是跟雷浩京两讫。
自从凤凰山下一别,钟魁去追凤凰,雷浩京就没有联系他,仿佛忘掉了他。但钟魁还是收到了一个寄自燕京的大包裹,里面分门别类地装满了各种药材。
还颇为贴心地附上一个有关各种药材可能功效的简要说明——看来政府也是花很大心思去研究的,但时间有限,目前只是了解一些药材的基本功效,更多的实验和研究还在进行之中,远未达到可供大量开发利用的程度。
因为消息滞后,吕诚志错过了凤凰山寻宝,他对钟魁还是有些不满的,没有一位修士会对上古遗迹的诱惑无动于衷。
但钟魁带回来的各种从未见过的天材地宝,让他萌生了炼丹的念头。他是中条吕氏的传人,学富五车,见多识广,自幼就对传统医学很感兴趣,也正是如此,他跟钟魁的外公才成了朋友,这是一位被修行耽搁了的医者。
吕诚志出家后,遍阅道藏,对古之炼丹自然也有所研究,只是古人写书,往往对炼丹一言以蔽之,字里行间极为隐秘,到了今天,便成了不传之学,甚至被普通人称之为故弄玄虚。
但一些基本的炼丹之术则和传统医药的制作之法,颇有共通之处,可以相互借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白晓天方才所服丹药,吕诚志自己也试用过,可能是因为修行境界实力远高于白晓天,药效显然没有白晓天服用这么明显。
“白小友前年时就已经进入凝气境,这两年来进展不大,根基倒是扎实。看来此丹对固本培元,激发人体潜能,加快吸收灵气速度有极好的效果。”吕诚志道。
“道长不如给这种丹药命名?”钟魁道。
吕诚志道:“就叫‘凝气丹’吧,老道认为这种丹药更适合那些已经摸到了凝气门槛之人服用。只可惜,我们没有所需药材的活株或者种子,否则……”
钟魁懂吕诚志的意思,是想有机会去一趟凤凰山,将药材移植到太乙山,或者得到种子,采取人工种植的方式,这样就可以大量炼丹,这绝对是修行者的福音。
不过那里现在应该彻底成了一处军事禁区了吧,或许那里更应该被称为国家绝密级超级实验室,受政府指派的大量的药学家、化学家和医学专家,还有地质学者、生物学者甚至考古专家,都云集在那里。
如果允许这些专家学者发表论文,恐怕要以汗牛充栋来形容。
当白晓天睁开眼睛时,夕阳已经西沉,时间过的真快。
钟魁和吕诚志二人已经离开很久了。望月观院子里的石桌上,一个白色的瓷瓶静静地放在上面,瓶底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凝气丹,每月初一服用一粒,亦不可贪多,此瓶共七粒,服完为止,不可再服。灵丹妙药,巧夺天地造化,可一不可二,物极必反,吾辈应顺其自然,体察天地之心,小友切记!
白晓天小心地将瓷瓶收好,他感觉自己的境界在长久的停滞后,突然跃进了一大步,这种体验让他兴奋不已,心中则暗道自己这次又欠了一份大人情,这辈子恐怕都还不完了。
下了山,钟魁径直往村里走去。
村里到处都是游客,昔日宁静的山村已经一去不复返。
不过这青山绿水之间,这座古村仍然保留着原生态,村里的老人仍然聚在一起话着家常,有的人则坐在夕阳下,悠闲地看着落日。在城里人眼里,这里是一块世外桃源。
远远地看到一个女人正孤零零地坐在自己外公李沛的医铺前,无视在她眼前走过的游客,正是赵雪。那些游客因为她的美貌和安静忘我的神情,走过去了,还不忘回头看上几眼。
见到钟魁出现,赵雪脸上一喜,连忙迎了过来。
赵雪今天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这是她上班的工作服,显的极为干练。再配上她绝好的身材和漂亮的富有知性美的脸蛋,绝对让人印象深刻。
在钟魁的印象中,赵雪除非是在工作之中,否则不会穿着工作服到处跑,她可能是在上班的时候,临时决定来太乙村的。
“你这臭小子,我等你半天了。”赵雪摇了摇手中的最新型手机,“你应该买一个这个。”
“喂,大妈,咱们很熟吗?”钟魁夸张地说道。
“你说什么?”赵雪一听“大妈”这个称呼,立刻柳眉倒竖。
“只有我娘这个级别的,才能喊我‘臭小子’的!”
外公在屋里听见了,连忙训道:“小魁,怎么说话来着?快向赵记者赔个不是。”
“李爷爷,您老别生气,我们闹着玩呢。”赵雪反而替钟魁围护起来,拉着钟魁便进了院子里,看神情倒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外公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奇了怪,我还多管闲事喽?”
屋里的病人,其实也是一位对他高超医术慕名而来的游客,笑道:
“老人家,您老还不明白年轻人玩的那一套?小俩口之间,打是亲,骂是爱,打的痛不欲生,骂的死去活来,也不会允许别人插一嘴哦。”
“什么?”外公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