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你有办法的,打蛇打七寸,王阿姨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雪白的牙齿,明亮的眼睛,神采飞扬的表情,佳佳原以为他就是个任性自负的孩子,不过面孔生得好些,所以不讨人厌,可是他却懂得奉承拍马。
“这么大的烂摊子我一个人接不下来,你还是得继续留下来帮忙。”佳佳正色道,“我是有固定工作的,不可能一天24小时扑在俱乐部,反正最忙碌的只有双休日,不如工作日你坐班,周末我来顶。”
“路佳佳,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小混混小流氓?”他沉了脸,“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雍华装潢公司担任设计师,工作时间确实比朝九晚五宽松些,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正经事做!”
不错,刚才他似乎说过俱乐部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佳佳转头瞄了瞄墙壁天花板,再转回来时已换了笑脸,“对不起,确实是我狗眼看人低了。”
他呆住。
知错就改一直是她的长处,佳佳更大的优点是能伸能屈,弹簧一样抗压负重,五岁时妈妈就教育她,改变不了环境就需要适应环境,否则活人也会被尿憋死。
“你这个人……很奇怪。”这是景天对她的最终评价。
回到家人已经累得半死,妈妈给佳佳端来饭菜,关心地问:“要不要紧?如果太为难就不要去管闲事。”
办得到吗?毕竟那是爸爸的事,佳佳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明白,“佳佳,谁规定你必须替他还债,你做错事也要自己负责,他有什么道理让你分担重任?”
“那个……血缘……”
“我最讨厌这种说法,生孩子又不光是为了养老,买保险也要需要每年定期交保险金,这十五年他付出过什么?”
“是,我虚荣我好胜,我想当一回总经理。”
妈妈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佳佳,我还不了解你吗?嘴硬心软,精明厉害全在面子上,我是怕你以后会因此吃亏。”
“不怕不怕,性格决定命运,我这么聪明豁达,什么坎坷都踩得平。”
心有余而力不足,本想吃完饭再把合同法拿出来翻翻,可是上下眼皮耷拉着坚持要罢工,不到八点半她已爬去沙发上睡觉。
“佳佳,佳佳?”妈妈推醒她时看上去很担心,“在你做什么梦?怎么手脚一直在抽动?”
“好多文件资料,我在找合同法。”佳佳茫然,做梦也做得这么累。
“海林来看你了。”
啊?他终于来啦。立刻翻身坐起来,闹钟指着九点半,这么晚了,他有什么急事?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他淋得半湿,可是神情却是快乐的,“佳佳,我终于有空溜出来看你啦。”
“鬼头鬼脑,干嘛搞得像越狱一样?”佳佳嘴上埋怨,心里很有些心疼,忙找来大毛巾给他擦干,他长得像日式漫画里的运动少年,浓眉大眼高个子,五官组合端正明亮,喜怒哀乐全堆在脸上,她最喜欢他大大的手掌,展开来纹路清晰深刻,很真实可靠!
“吃完饭我直接把客户甩掉了,明天可能会被老板骂。”他笑,牙齿雪白,也是敦厚稳重的白。
“他敢!你每星期的工作时间是多少小时?你们老板再敢多说一个字,我马上去告他触犯《劳动法》。”一句话又触到心境,长长叹口气。
工作真是很辛苦!冯海林也这么说,他坐在沙发上,眉宇间英气勃勃,浑身使不完的精力,乘着妈妈走开佳佳凑过去把头枕在他手臂上,年轻强健的身体叫人忘记烦恼,忍不住低头去闻他身上清新的男子气息。
呃……他浑身一僵,洪水猛兽似的避开不及,“你妈妈还在呀!”
“废话,怕什么?难道我还会□□你?”送他两粒大大的白眼后,人又沮丧起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难道真要在蜗居里挤一辈子?”
“很快的,很快很快的。”他安慰她,手拍着肩膀,像哄孩子,佳佳便暂时安静下来,温顺的靠在他肩膀上。
妈妈出来看到他们这样非常安慰,“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家长们都想子女做好孩子,可惜在这个万恶的社会里,好孩子通常会活得很吃力。
第二天一大早人人都在睡懒觉,佳佳已经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目光坚定的朝了远方,手一挥,什么王阿姨李阿姨,一个个把她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景天来得更早,正在办公室放一支节奏跳跃的曲子,他自己坐在转椅里,把两条长腿搭在桌沿上,有气无力死去活来。
佳佳进了门直直走到窗前,‘刷’地把窗帘完全拉开,他猛地睁开一只眼朝她笑,“来了?女英雄?”眼中晶光四射,像一只英俊的野兽。
佳佳突然警觉到自己也许看错了他,其实底子很精明强干,表面上冷酷幼稚自以为是,甚至美貌的皮肉,都是种伪装,专为了唬弄她——一个好替他顶风出头的人。
“是,小绵羊,我来救你了。”佳佳也笑,决心给他一点苦头吃。
王阿姨进来时气场很强大,又是一件仿名牌的套装,这次山寨的是maxmara,黑色无袖连衣袖加银灰外套,她看起来更像俱乐部老板娘。
“我是来交病假单的。”嘴唇上涂了支很艳丽的唇彩,明亮如武器似的,朝着敌人面门开火,“喏,你收下,这一个月我都不来上班了。”
她把一张单子直直按到桌面上,门外有人低声叫好。
佳佳其实都没看到过病假单,拿出来瞄了一眼,只看见一行龙飞凤舞的钢笔字,“可以,你先回去休息一个月。”
就这么完了?景天瞪着她,王阿姨瞪着她,门外好几双亮晶晶的眼都瞪着她,如果能喷出子弹,佳佳可能会被射成筛子。然而她只是云淡风轻的微笑,“王阿姨,这段日子你辛苦了,确实该乘着淡季好好休息一下。”
哼,她从鼻子里跑出毒气,像是很看不起佳佳,懒得多说一句,自己扭头就走,到了门口又停下,忍耐不住似的又回过头冷笑,“小姑娘,这点本事就跑出来走江湖?你也太拎不清了!”
这是专为了报复她昨天的那句话,佳佳知道的,景天眉角迅速地抽了一下,像蝴蝶扇了扇翅膀,他生气了,佳佳有点好笑,自己别过脸去松弛了下面皮。景天却误会了,闲人散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他轻声说:“别放在心上,少了一个王阿姨,我们还可以招聘别人。”
好体贴哦,她白他一眼,真可惜,完全是废话,“你真是又自私又虚伪呀!”
“什么话?”他不悦。
“王阿姨离开全是你造成的,现在又来说风凉话,不是自私虚伪还是什么?”
“喂喂喂,不要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你昨天说的话自己全忘记了吗?路佳佳,你果然是……”他突然闭了嘴。
“我果然是路冀东的亲生女儿,一样软弱无能,只会依靠别人,迁怒别人,对不对?”佳佳冷笑,这条小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他也看不起路冀东,急着想把这个包袱推给她。这个念头稍一萌芽,便引得她愤怒,像是自己的孩子似的,再坏再不听话,自己恨到咬牙切齿,别人只要说他一句不好,家里人就会跳出去争辩。
“昨天你自己说的话也不要忘记,有良心懂得养育之恩的你,也请出出力帮一下忙,光靠着脚坐在那里等别人拿主意说风凉话算什么好汉,你凭什么笑我爸爸?你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废物!”
“嘿!”他闻言弹腿从椅子上跳起来,又露出那种猎食的猛兽似的表情,盯住她问,“你知道什么?俱乐部支撑了半年……”
“对!俱乐部支撑了半年,你不过是起了支撑的作用,你根本没有用心思去打理它,想方设法把它办好!”
他们俩斗鸡似地眼对眼顶在办公室里,像两个抢地盘的小混混,和人打架?老实不客气的说,佳佳是经验丰富极了。她昂头冷笑,“你似乎很喜欢打女人?巧了,我也喜欢打男人,从十岁开始,我就是一路打着吵着长大的,瞧你这个身板似乎有模有样,真正打起来,未必能得多少的好处。”
他听了,眼里的火花却慢慢的熄灭下去,像一只儿童塑胶娃娃慢慢泄了气,“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他说,声音明显的软了下来,佳佳怎么会不知道他动的是什么脑筋,肚子里暗笑,打蛇打七寸,早知道这种人吃软不吃硬,所以那个软也是裹着硬的软,不管怎么说,他们一家都亏欠她,这就是景天身上的七寸。
“你要我怎么办?”被按到柔弱痛脚的景天不再像是个职业小混混,他甚至看上去有些温柔,眼睛看着桌上的一册资料,像是自言自语,“和女人打交道不是我的本事,那些阿姨们的嘴脸你也瞧见了,根本没办法勾通嘛。”
“我不要你和她们勾通呀,这种脏事累事留给我来干好了,你只要做两件很简单很方便的事,甚至根本不用你老人家张嘴说一个字。”
“那会是什么事?”
“你要在俱乐部门口贴上照片,正式承认自己是俱乐部的代理经理,当然,不止你一个,我也会和你一起贴上照片表明身份。”
“嗯?”
“每逢双休日你必须定时来俱乐部报到,就算你不喜欢这里,也不能露出厌恶的表情,每个休息日都要来坐坐,了解一下下面的情况,替我出谋划策处理杂事,周一至周五就比较随意,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呃……”
他完完全全摸不到头脑,原来以为佳佳会逼他加入会员,成为俱乐部头牌,谁知提出的竟是这两个不痛不痒的条件。
“这个……”他眼睛瞟着她,不明白她心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想了又想,终于点了头。
“乖。”佳佳展颜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景天其实并不算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似这种有良心有素质的大好青年通常很容易便能引入陷阱中,不知不觉的,他已成了‘月老地婚俱乐部’的招牌男公关,可能,这个问题需要过一段时间他才会慢慢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