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次日邵安与孙敕上朝时路过午门,见几十个大臣依旧跪着。年轻官员们还好,可上了年纪的老臣中就已显得摇摇欲坠,却用手撑着膝盖,跪在那里苦苦煎熬着。
邵安看到这一幕微微愣神,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明明是他们在逼迫皇上,却徒生出物伤其类之感,对这种行为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至于孙敕,则对他们这一行为是很不赞同,不以为然道:“这些人真是迂腐,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圣上改变心意么?”
“廖丞相只手遮天,确实欺人太甚。可恨我等明明知道他罪孽深重,却无法将其治罪。”邵安心中产生了一丝同情,“可怜这些人跪着受苦,毫无用处,反倒会连累自身。”
“想必圣上此刻也很为难,如此僵持下去何时是个头?”孙敕一心为皇上着想,十分担忧的问道,“珺义可有法子化解此事?”
邵安对此事早就想到了对策,便对孙敕分析道:“此事皆因冯致远奏折而起。他上疏称有确凿证据证明丞相参与宫变。这给那些想找丞相麻烦的人一个希望,才导致此番午门跪谏。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从冯致远身上着手。”
孙敕听完邵安分析,一细想果真有理,不禁赞道:“此举是个根治的法子。但最重要的问题是,以冯彻的性格会同意就此罢手吗?”
邵安自然早就想到了这层,偏头淡淡一笑,眼中满是得意的神色,“大人不必担忧,我定会让他知难而退。”
出了这事,早朝肯定是要被取消的,群臣早有预料。等陈公公宣布免早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邵安却没立马出宫,而是来到了陈公公跟前。
“邵大人。”陈公公微行一礼,知他找自己必是有事要求见皇帝。
果然邵安开口道:“陈公公,可否入内见圣上一面?”
“邵大人要面圣,自然是可以的。”陈公公为难道,“只不过近日来求见的人多,皇上心烦,说一律不见。奴才也不好违背旨意。不如这样,奴才去通禀一声,大人在此稍后片刻。”
“多谢公公。”邵安口中道谢,心里却不是滋味。想当年在王府,虽说是卑微的书童,但可以随侍皇帝左右,自由出入书房,哪会像今日这般?真的是不知不觉中,就已划归外臣之列了。
邵安在宫门外静候不久,陈公公派小太监前来,说皇帝同意,召他入宫。
进入养心殿时,皇帝正在批折子,殿内除了陈公公陪侍,再无他人。邵安曾在皇帝身边多年,知道皇上向来不喜人多,尤其是在办理公务之时,故而偌大的殿宇显得空空荡荡。
皇上见邵安来了,停下手中的笔,问道:“安儿,午门外的事情,该如何了结?”
“臣正是为此事而来,陛下可以先同意彻查廖丞相的案子。”
“彻查?”皇上抬眼,审视邵安片刻,“孙谏明没给你说那事吗?”
邵安恍然大悟,怪不得孙敕敢对他说起夺嫡秘事,原来是皇帝允许的。他躬身道:“说过了,臣明白陛下所虑。陛下让冯大人去查,至于能否拿出证据,就不好说了。”
“据冯致远上奏,似乎已经有了证据。”皇帝怀疑,“万一铁证如山,如何是好?”
“冯大人暗查宫变之事时,微臣也在旁协助,负责整理所有证物。”
皇帝听明白了,原来证据全在邵安手中,这下可就放心了,笑道:“你果然还是留了一手,很好。朕依你的主意,明日早朝当廷审理,此事你好好准备。”
“是。”邵安领命,微微抬头看一眼皇帝,目光闪烁不定。
皇帝见邵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邵安迟疑许久,终是问出了那个最要命的问题,“宫变前日,皇上为何邀晋王去狩猎?”
此言一出,皇帝神色突变,抿嘴不语。站在一旁的陈公公瞬间冷汗直流,紧握双手,不敢拭汗。
邵安垂首恭谨的立于殿前,见皇帝迟迟不答,心里暗暗打鼓:自己真是一时脑热,居然问到不该问的敏感话题了。可在晋王还有哥哥的事情上,永远做不到袖手旁观。
就在邵安自认为触怒皇帝的时候,皇帝终于给他一个极其诚恳的答复。
皇帝说:“因为翌日,会有宫变。”
这答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邵安听了这答案,心中忽悲忽喜。最后他跪了下去,向皇帝深深稽首一拜。
他不想再问皇帝是如何得知此等机密的,也不想去知道皇帝在宫变中起到何等作用。他只须知道皇上在抉择之时,没有隔岸观火,没有落井下石,而是选择了亲情。哪怕救晋王的后果,可能会威胁到皇位。但皇上能做到这点,足矣!
等邵安走后,陈公公道:“陛下如实相告,不怕他再问下去?”
“以他的智慧,自会猜到。他肯亲自来问朕,而非自己去查证,就冲这点,朕定会据实相告。”皇上解释道,“朕不希望因此君臣相疑,甚至君臣失和。哪怕他再问更深一层的事,朕依然会告诉他事实。”
但邵安是聪明人,他永远知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而有些秘密,不如就这样,永远封存。
皇帝当下同意当廷审理廖丞相参与宫变的案子,午门外的众人目的达成,终于散去。冯彻活动活动疼痛的膝盖,步履蹒跚的挪到了刑部。
“邵大人去哪了?”冯彻兴冲冲的回来,本想找邵安商量明日廷议,结果被告知邵安不在刑部。
“好像是进宫去了。”刑部员外郎答道。
冯彻一听心里有点不痛快了,自己为那案子去见皇帝,简直是费尽心思,无奈之下只得去午门跪谏。而邵安却能轻轻松松的入宫,可见皇上对他宠信之深。再联想到邵安一路平步青云,众人皆以为他是吏部尚书孙敕的亲信,而现在看来,他似乎是皇帝宠臣。
冯彻道:“既如此,等他一回来,立马让他见我。”
可冯彻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天。到了晚上,冯彻忍无可忍,派人去邵安府里,结果发现,府邸也没人。
“一大活人怎么能凭空消失了呢?”冯彻等着邵安整理的证据呢,这等关键时刻居然会找不到人。冯彻怒,“找,派刑部官差给我找。”
刑部员外郎唯唯诺诺答应着,急忙带官差去找人了。可到了二更天,还是没找到,冯彻无法,只得先让大伙回家休息了。
而冯彻自己依然呆在刑部,急得团团转。直到四更时分,邵府的管家阿瑞出现,传达邵安的话,“我家主子说,证据在上朝前定会送到。请冯大人勿急。”
冯彻强忍怒气问道:“你家主子到底去哪了?”
“奴才也不知道。”阿瑞一脸无辜,他家主子向来神出鬼没的,什么事都不会告诉他的。
看时间也快早朝了,冯彻不再盘问,对阿瑞道:“告诉你家主子,早朝前午门相见。”
卯时将近,众朝臣都已到位,唯有邵安姗姗来迟。冯彻站在午门下,遥望远方。可他那脸色黑了一层又一层,浑身散发着闲人勿扰的气息。官员们见状纷纷绕到而行,不敢上前与其寒暄。
等冯彻那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时,邵安终于出现了。他见冯彻在午门苦苦等候多时,疾步上前拱手致歉,“冯大人久等了。”
“东西都带来了吗?”冯彻冷冷问道,“你昨天何故擅离职守?”
邵安掏出一沓证据,交给他,“都在这了。”
冯彻接过,正要细细翻看,可上朝的时间到了,便无心细看了。
邵安看冯彻慌慌忙忙的收拾好证据,跟着人群向前走去,心中暗暗舒一口气。
今日朝会议事内容已定,朝堂一改往日纷纷攘攘,殿上肃静,诸臣缄默,都等着看冯彻如何扳倒当朝丞相呢。
冯彻出列,拿出已写好的奏章开始读,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读了半个时辰左右。列出丞相十大罪状。什么密谋起兵、勾结内侍、内外串通等等。
太|子|党人听完,各个心惊。有几个偷眼向丞相那望去,见极品的墨紫官服下伸直的背影却是纹丝不动,仿佛被弹劾的不是他本人。
午门跪谏的众大臣都面露得意之色,觉得这次定能一举扳倒丞相。
孙敕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眼旁观。而邵安表情十分复杂,似惋惜,似憎恨,却不知是惋惜谁,又憎恨谁。
皇帝高高在上,见冯彻说完,问道:“廖丞相,今日弹劾,你可有辩解?”
众人一听,心知皇帝还是想大事化小,才给丞相机会辩驳。廖丞相此时出列,面上无半分异样,拱手沉声道:“上述罪状,简直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可言。此乃冯彻栽赃陷害老臣,陛下明鉴,莫听信一面之词。”
廖丞相果真是不见棺材不下泪,冯彻早有准备,取出邵安给他的所有证物,“臣若非手握实据,焉敢上奏朝堂?物证在此,请陛下过目。”
皇帝瞟了一样邵安,见他面上毫无异色,也就安心了,吩咐陈公公拿上来。
廖丞相则脸色微微发青,他自认为自己做事还算严谨,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况且那么久远的事,居然还能找出证据,可见这冯彻果真是个能吏。
皇帝静静翻阅手中罪证,众人的心全跳到了嗓子眼,殿内无人说话,都等皇帝御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