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泰安十六年春。颍州。
“包子包子,刚出笼的热包子喽。”
“大饼大饼,两文钱一个大饼。”
…………
颍州的某处小镇上,卖吃食的、卖菜的、卖布料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得不行。阿瑞掂了掂钱袋里的碎银子,果断买了一堆青菜、一篮子鸡蛋、一只鸡,拎回去给自家主子补身体。
阿瑞走了十几里地,回到他们在乡下买下的一处小院。那里山水灵秀,丰饶淳朴,而且十分清静,是养病的绝佳地点。
推开门,阿瑞便见刘汝卿正在厨房里熬药。话说刘汝卿能跟他们来到隐居于此,当真出乎阿瑞的意料。当年,邵安悄悄离京时,并没有通知刘汝卿。等刘汝卿发现邵府大门紧锁时,二话不说直接骑着马沿路追来。他追了一天一夜,终于赶上了邵安的脚程。
邵安莫名其妙的看着刘汝卿,玩笑道:“你是来送我的吗?也不必送这么远吧。”
“谁说我是来送你的。”刘汝卿对于邵安的不辞而别很生气,语音硬邦邦的说道,“你不是说认我做弟弟吗?我要跟你一起走。”
“你还有官职在身。”
“辞了。”刘汝卿直接就挂冠而去了。他才不会留恋官位,没有邵安在,他何必还待在中书省呢?他态度十分坚决,“就算你不理我,甩掉我,我也一定要找到你,跟着你。”
邵安无语,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如此任性妄为啊。
后来的几天,邵安不理会刘汝卿,而刘汝卿坚持跟着,一直跟到了颍州。后来,邵安在颍州遇见了徐策,此时徐策已考中了秀才,春风得意时又看到了故友,自然倍感亲切。
万幸的是,当年冯彻并没有告诉徐策,关于邵安的真实身份。此时徐策只当他是有后台的贵人,拉着邵安回顾当初,在颍州和冯大人一起办案时的日子。
“冯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听说他现在在刑部为官,真替他高兴。”徐策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
“你也不赖,当年要不是你,冯大人怕是扳不倒那些贪官。”
“我不行。我就会点邪门歪道的,正经的四书五经,看了又忘,忘了又看,根本记不进去。”
“你能考上秀才,说明资质不差。好好读书,还是有希望的。”邵安没想到会找到自己的同类,他年少时也不爱四书五经。然而科举却必考这些,难倒一片读书人啊。
“看刘兄谈吐不凡,到时候学问上的事,我可要请教你了。”
两人相谈甚欢,徐策在谈话中才知道,邵安是来南方养病的。正巧,徐策乡下亲戚的房子正好空着,邵安便买房住下,不曾想刘汝卿也腆着脸跑到厢房住下了。邵安本以为他是年少心性,过几天就会离开,没想到,他一住就是五年。
如今,阿瑞已经把刘汝卿真的当作了邵安的弟弟,他提着菜篮子进了厨房,和刘汝卿打了声招呼:“二爷,熬药呢?”
“嗯。”刘汝卿应了一声,见药熬得差不多了,起身找了个碗倒出来,端去了书房。
刘汝卿进屋时,发现邵安又在伏案写着什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腾”地一声搁下碗,立马上前抽掉他手中的笔,“哥,都说了不能劳心费神,你还写?”
“咳咳,随便写写画画,哪里劳心费神了。”被刘汝卿抓了个现行,邵安颇为不自然的说道。
“明明写的是奇门遁甲什么的,机关阵法最是耗神,你以为我看不懂?”刘汝卿没收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把药递给邵安,“哥,该喝药了。”
“这回不是奇门遁甲,这次只不过是记录一个阵法,当年我和李洪义,就曾破过此阵,现在不过是把它默记下来。”邵安捧着药碗自豪的说道,“一点都不耗神,你要相信我的记忆。”
“先喝药。”刘汝卿盯着邵安手中的碗,不见底是不打算离开的。
在刘汝卿的监督下,邵安不得不一口气喝完药。他悲哀发现,自己和刘汝卿相处的越熟,刘汝卿就越大胆。当年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唯命是从的小小中书舍人,彻底消失不见了。
喝完药后,邵安还想接着写,刘汝卿不给他毛笔,生气的说道:“不就是阵法回忆吗,你来说,我来记。”
“你会?”邵安惊奇的看着刘汝卿,他可是从来没碰过兵法书籍的。
“我可以学。”刘汝卿脸色一拉,不服气道,“至少,我比你的傻哥哥要聪明多吧。他当年都能学会,我也能行。”
此时,刘汝卿已经知道了邵安和李洪义的关系了。当年他还在邵安手下办差时,就很奇怪,为什么丞相对李将军,每每都手下留情,甚至要封还圣旨,帮李洪义一把?难道官场之上,政敌之间,不该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吗?
刘汝卿可不像秦叔那般精明,秦叔就算察觉到什么不对,也是乐得装傻,绝不会多问邵安一句。然而刘汝卿却是一个劲的问,直到问的邵安不耐烦了,终于把这段秘密告诉他。
当刘汝卿得知李洪义就是邵安的哥哥,而皇帝想方设法的拆散他们时,他的怒气简直要冲天了。他想起相党和枢党的争锋相对,想起李洪义对邵安的冷言冷语,想起皇帝的高深莫测。他终于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然而这真相却如此令人伤感与震惊。
从此之后,刘汝卿就开始替邵安鸣不平了。他更恨皇帝的帝王心术,也恨李洪义的痴傻。于是一口一个傻哥哥的称呼李洪义,邵安也就听之任之了。
邵安听到此处却笑了,他道:“你可真是高看了我哥,其实他当年,也没有学会此阵。”
“啊?”刘汝卿好奇道,“没学会也能破阵?那这个阵叫什么名字,很难破解吗?”
邵安回忆起当初,目光逐渐变得深远,缓缓讲述道:“此阵名为九曲**阵,乃八卦阵的变形,有着七七四十九种变化。当年,的确是困扰了很多人……”
※※※※※
永康十九年夏。
那时候,他们刚刚随安王入军营,在高巍等人的眼中,他们就是随着安王来的,不学无术之世家子弟。
安王为表示自己不搞特权,让跟他来的那些侍卫,一起和军营将士们训练。这下可哭了安儿,他又瘦又弱,在武功上毫无天赋,每每比试都是最后一名。
很自然的,安儿经常被那些兵痞子们欺负打骂。李洪义知道后,立刻要冲上去和那些人打架。还好安儿脑子清醒,知道军营不得私下斗殴,便劝哥哥暂时按下这口气,等每月一次比武擂台上,再与他们见高下。
果然,李洪义第一次参加比武,就把这几个兵油子打趴下了。后来他越战越勇,和几位校尉、少将交手,依然不落下风。后来,李洪义不出所料,夺得第一。
安儿一直在站在擂台下,默默仰望哥哥的风姿。他就知道,哥哥的未来在军营中,是在战场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李洪义在万众瞩目中,享受着胜利的荣耀。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下台,一把拽住安儿,拉他一起上来。
这是发哪门子疯?安儿挣脱不了哥哥,只好同他一起登台。李洪义拦着安儿的肩膀,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弟弟,以后谁敢欺负他,就别怪我的拳头不客气了。”
安儿:“……”
众人心道,有一个厉害的哥哥真好。
有个厉害的哥哥罩着,安儿从此过上了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没有人再敢嘲笑嫌弃他,甚至有人来和他套套交情,以便认识一下李洪义。而李洪义对安儿则是任劳任怨,每天忙他打饭打水,生怕自己的弟弟在军营里待的不适应。
于是安儿在众人眼中就是一个被哥哥庇佑的二世祖,而安儿也懒得解释,直接求安王将自己调到军医处,远离纷争。后来,安儿破了敌军的九曲**阵,这才在军中大展神威,取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同。从此之后,安儿和他哥哥二人一文一武,一同破敌,无人能挡。
说到九曲**阵,据说是西瓯请来的高人诺沙军师所创。那时还是三王子的欧阳振宇,请来了隐居多年的兵法大师,摆下了此阵。几名将军曾带领几万骑兵硬闯,都被困在阵中,迷失了方向。
“哪来这么刁钻的阵法。”高巍看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小旗帜,眼睛都看花了,“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头疼。”
安王也研究了很久,察觉出此阵有“休、生、伤、杜、死、惊、开”八门,有有着五行生克的原理,感觉像是诸葛亮发明的九宫八卦阵。然而到底是如何结合,如何变形,安王则想不通了。
“高将军手下可有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人?”安王心道要想破此阵,必须得会这些。
高巍粗人一个,而且最看不上舞文弄墨的读书人,如何会认识那些奇才?安王见高巍沮丧的摇头,只好说道:“我倒知道有一个天才少年,他在排兵布阵上有很大的天赋。将军不妨让他来试试?”
安王说的那名少年正是安儿,高巍见他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不免有些轻视。要不是为了给安王面子,高巍这才言辞含糊的请他破阵。
安王将阵型摆好,安儿看了半天,分析道:“九宫八卦阵。”
“你确定?”安王问道。
“确定是八卦阵的变形。”安儿笃定道,“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
“九曲**阵变化极其复杂,你三言两语就能破了?”高巍心底是一万个不相信。
安儿自然从高巍口气中听出他的不服,他淡淡一笑,“正因为它的变化复杂,所以才叫‘九曲**阵’,此阵休、生、伤、杜、死、惊、开八门随时变化,就是想让破阵之人找不出休门。如此,便困住了。”
安王立刻明白了过来,叹道:“没想到西瓯蛮夷居然会有此等高人,看来此阵是无固定的破解之法了。不如先推算几种,看看到底有多少变化。”
安王和安儿二人执黑红两种眼色的小棋,在沙盘上插旗交锋,演变阵法。两人一直从下午讨论到了深夜,才想出三十二种变化。然而一旁的高巍已经看得是目瞪口呆了,几乎跟不上他们讨论的节奏。
最后安王见天色已晚,这才放安儿出去。高巍叹口气,自己果然是老了,真的是英雄出少年啊。然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少年,会成为他今后的最大的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