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会帮助丁大强补偿到一部分医药费,林又红和小姜一起送到丁大强家去。
丁大强和小吃街上的大部分外来人员一样,租住在那个破旧不堪的菱塘角小区,一个三十多平米的两室户,合住着三家人家,两家各占一室,另一家就住在中间的门厅,另两家人进进出出,都要经过门厅,住门厅的这一家,等于是住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没有一点隐私,林又红推了推门,发现门没关,推开门进去,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黑咕隆咚的门厅里,一对青年男女正抱在一起,林又红正进退两难,那对男女却完全不在意,那男的还挺客气:“没事没事,你找谁?”
说话时两人仍然搂抱在一起,没有分开的意思。
丁大强那屋的门也开着,他在里边看到林又红他们了,不知为何却想避开不见,不肯出来,林又红和小姜根本踏不进里屋去,里边各种杂物,简直就是个破烂王国,根本站不了人,林又红赶紧在外面说:“丁大强,你报销的医药费我们给你送来了,你出来拿一下吧。”
门厅的那对男女也有些催促的意思,那男的又说:“丁大强,你快点,我们还要办事呢。”
丁大强不肯出面,他老婆却从里边横了出来,一把接过钱去,数了数,生气说:“怎么只有这一点——”
丁大强立刻把他老婆一扒拉,推到一边,骂道:“死婆子,不知道说声谢谢,还嫌多嫌少,除了主任,谁会到我家来给我们送钱?”
那老婆说:“我不是不想谢谢,我实在,实在——这点钱,还欠债都不够呀,我——”
丁大强又骂老婆说:“就你穷命,你还想要多少——”
林又红和小姜走出来,又忍不住回头看看丁大强的住处,叹息了一声说:“唉,这条件确实太差了。”
没料到小姜说:“其实,我租的那个地方,比这里还差呢,这里还是城里人的房子,只是年代老了一点,设施旧了一点,至少还有自来水,抽水马桶呢,我们那里,是农民的房子,是农民都不愿意住的房子,不仅破旧,还脏,根本就没有什么设施,我们基本上都和猪羊生活在一起。”
林又红吃了一惊,问小姜:“你家有什么特殊困难,你的经济条件这么差,还是——”
小姜没有说家庭经济情况怎么样,只是说:“那里的房租比这里便宜多了,这里的人,要做小吃街的生意,所以不能住得太远,我还好,我可以早一点起来——”
本来林又红的心思都放在小贩们身上,想着怎么帮他们解决老大难的占道经营问题,没想到小姜的情况也这么糟糕,心情忽然就沮丧起来,天底下那么多的难事,谁能一一解决得了?
小姜虽然年轻,又是男孩子,却十分能够体察人心,他赶紧对林又红说:“林主任,我们年轻,刚从学校出来,吃点苦受点累,是正常的,现在不吃苦,不积累,怎么可能改变命运,改变环境呢——”说了几句,他赶紧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说:“林主任,我们现在是往城管大队去吧?”他见林又红有些奇怪,解释说:“我看你特意绕了路,猜的。”
小姜看起来憨厚,其实却很机灵,他才来桂香街居委会几天,不仅能够猜到林又红的心思,路况都已经蛮熟悉的了,看起来要比小陈小金她们几个可靠得多,林主任不由得说:“小姜,其实我们到城管大队,我也没抱很大希望,他们反而会怪居委会多管闲事,居委会又不是执法单位——”
小姜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猜什么,迎面他们就看到夏老三开着城管执法的摩托车过来了,林又红见夏老三又穿上了城管服,奇怪说:“夏必全,你不是被停职了吗?”
夏老三说:“停是停了,可是又复了——”他见林又红脸色疑惑,赶紧又解释说:“不过不是我要复的,实在是我们城管人手太少,我们领导一定要叫我复,我又来自讨苦吃了。”
夏老三一出现在小吃街,大家立刻哄起来,冷嘲热讽的,当面指责的,开口就骂的,一片嚷嚷,*味又浓起来了。
“夏老三,你这么快就又官复原职啦?”
“真不要脸,装模作样,还停职,还处分,到头来,还不是换汤不换药!”
“换汤?哪里换了,汤也没换,不还是他吗?”
夏老三说:“天地良心,我冤枉哪,我算什么官复原职,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官——”
立刻有人打断他说:“怎么不算,吃官饭的就是官!”
夏老三说:“哎哟,吃什么官饭呀,吃官司还差不多。”
大家哄堂大笑,气氛和谐得像兄弟姐妹似的,林又红有点懵,早知道这地方的人,个个都是变脸王,变色龙,但仍然是十分的不适应。
果然,夏老三等大家笑过,就说了:“笑归笑,我还是要跟你们耗,一直耗到底——”正说着话,一眼看到一个乡下妇女,正在路边,守着两个筐卖杨梅呢,夏老三悄悄地从她背后绕了过去。
不知道是没有经验,还是生意做得太投入,这乡下妇女完全没有注意到夏老三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等到发现周围的小贩都纷纷抄起担子筐子逃跑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但是已经迟了,她的两筐杨梅已经被夏老三扣下了。
农妇死死拽住筐绳,差不多半个身子都要横在地上了,嘴里不停地央求着,解释着:“师傅,师傅,放过我吧,我是自己家里种的,新鲜的,不上药水的,你闻闻,要不,你尝尝——”
夏老三说:“我不要尝,不是你新鲜不新鲜的问题,这地方不能卖,不能摆摊——”他尽量用耐心和气的语气告诉农妇:“规定有几个地方允许摆放流动摊点的,但是这里不允许——”
“可是这里人多,生意好呀——”农妇可怜巴巴地四处看看,再看看夏老三的脸色,说:“我不知道这地方不能摆,我真的不知道,我乡下出来——”
夏老三手指了指说:“这条街的两头,街的中央,到处张贴着不准乱设摊的标语,这么大的字,你看不见吗?”
农妇说:“师傅,我不识字的,我文盲呀。”
夏老三说:“你上次来还说你初中辍学的呢,怎么今天成文盲了?”
那农妇说:“不是我,不是我,上次肯定不是我,你认错人,我今天是头一次出来。”
夏老三说:“不管是不是你,反正这里不准摆摊,你摆了,就是违章,就要没收。”
农妇一听没收,立刻哭喊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这里不能摆摊,我看他们都在卖,我也卖一点,你不能没收我的,我是花了大本钱批发来的,现在批发价比从前高多了——”
她明明刚才说是自己家种的,现在变成批发来的了,不过夏老三见多了,也不和她计较到底是哪里来的杨梅,只是说:“等黄鱼车过来,杨梅要装上车的,筐子会还你的。”
农妇哭得眼泪鼻涕直淌,一边甩鼻涕一边说:“我看见别人在卖枇杷、卖桃子,我就过来卖杨梅,为什么他们跑走了,你就抓我?”
夏老三倒被问住了,围观的人哄笑起来,道:“你长得靓,又跑得慢,不抓你抓谁?”
农妇继续向夏老三求饶说:“师傅,师傅,我明天保证不来了,你把杨梅还给我吧。”
夏老三说:“你还想讨还杨梅,不光要没收,还要罚款呢。”
农妇更是哆哆嗦嗦,担心地问:“师傅,要罚多少钱啊,不会罚很多吧——”她一边问一边翻出衣服口袋:“你看,你看,我只有这几块钱,刚刚嫌到手的,还热乎乎的——”一边把钱拱手交给夏老三:“师傅,给你钱,你把杨梅还给我吧,我不卖了,带回去给小孩吃。”
夏老三呛她说:“你儿子去年不是上大学了吗,你这把年纪又生了二胎吗?”
农妇果然被呛住了,不过她也没有觉得难为情,仍然是:“求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看起来这矛盾的双方互相都是老熟人了,这种管理,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嬉笑怒骂,既像是认了真的,又像是闹着玩呢,夏老三见林又红有些茫然地呆站着,赶紧过来叹苦经说:“林主任,你也看到了,桂香小吃一条街虽然臭名在外,可是过来混的人却越来越多,真是烂肉招苍蝇,你看看这街道,完全占得没有街道了。”
林又红看那农妇十分粗糙的手还一直死死拽着筐绳不放,不由得说:“这些人,大概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得有口饭给他们吃呀。”
夏老三说:“林主任,给他们吃饭的,我们有固定的摊点位置,定点就定在——”
夏老三话音未落,旁边的好些小贩立刻嚷嚷起来:“什么定点,眼屎一点大的地方,能摆几个摊?”
另一个也嚷:“早来的早摆,没道理的,搞得大家都不要睡觉了,晚上就睡在摊上,要不就打破头吧。”
林又红询问说:“不能再设一点流动点吗?”
夏老三说:“有啊,流动点一般只能设在早上,卖早点,可是允许他们卖了早点,就赶不走他们,流动也就成了定点,更何况,无论是流动的,还是定点,人多摊位少,给谁不给谁,又是一场祸,唉,我是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吃了城管这碗饭。”
小贩又哄闹起来,说:“夏老三,你不要脸,抱着金饭碗喊饿——”
有一个干脆说:“夏老三,你不想当城管你别当了,让给我当吧——”
他们起哄和调侃,夏老三也不生气,只是朝他们笑,林又红在一边看着,感觉城管和小贩,多年的对手都成老友啦,打也打过,骂也天天在骂,和风细雨也来过,耐心细致的工作也做过,就是永远解决不了矛盾。
不远的地方,吵闹的声音大了起来,往那儿一看,原来是夏老三的一个同事,抓住了一个残疾人摊贩,他倒不像农妇那样麻木,早就看见城管过来了,可是因为腿脚不便,跑不快,被抓住了,在那儿嚷嚷:“不算数的,不算数的,你们今天不是不来吗?”
夏老三的同事说:“谁告诉你我们今天不来?”
那残疾人说:“你们昨天来过了呀,不是隔一天才来的吗,怎么变成天天来啦?你们天天来,我们怎么吃得消?”
夏老三的同事说:“天哪,你们吃不消,还是我们吃不消,我们天天从早市忙到夜市,三更起,半夜还没得睡啊——”一边说,一边直朝小贩作揖说:“文明检查了,求求你们了,过两天再出来吧,求求你们了——”
那残疾人说:“过两天出来,可以呀,这两天你们免费供饭。”
旁边的人又起哄:“听说城管大队食堂的伙食不错,我们也尝尝鲜去。”
那残疾人眼看哀求无用,逃脱不掉,干脆骂起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嘴巴又馋了吧,抢了我们的东西,都是你们自己吞吃了!”
夏老三的同事耐心解释说:“师傅,你搞错了,我们城管是没有收没权力的,只是暂扣——”
不等那残疾人说话,旁边的几个小贩已经哄骂起来:“暂扣个屁,只看见你们扣,没看见你们还——”
夏老三见同事应付不过来了,过去帮腔说:“那是因为你们没来接受处理,不接受处理,东西就不能还,这是规定——”
大家又哄说:“规定是你们自己定的,规定就是规定你们可以抢我们的东西吃!”
夏老三苦笑,指着农妇的杨梅和残疾人的花生说:“你们根本不懂我们的工作程序,这些暂扣物品,都是严格入库出库的,都有登记,还要拍照片拍录像,我们才不会动你这些东西,又不值钱,为了占这点小便宜,要丢饭碗的,你说值得吗——”
正纠缠着,天忽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小摊贩四散的四散,躲雨的躲雨,也有带着伞的,赶紧打开伞,护着摊上的吃食,一个小贩身上淋了个透湿,却在那里喊:“哎呀呀,哎呀呀,我的面饼呀,我的面饼呀——”
夏老三连忙把林又红拉到路边的警务室躲雨,林又红看着在雨中狼狈不堪的小贩们,看着冒着雨还在购买吃食的顾客,不由得说:“夏必全,真的就那么难吗,这么大一座城市,桂香街这么大的社区,给他们找一点经营场所,就真的没有吗?”
夏老三犹豫了一下,说:“场所倒是有的,但不可能是给他们的,也不是给我们的。”
林又红眼睛一亮,赶紧问:“桂香街这一带真有合适的场所?为什么不能做做工作,努力一下——”
夏老三摇了摇头,叹息说:“那可不是我们这些下里巴人能够说上话的,区政府和街道都动过脑筋,都沟通过,但是根本没门,人家好端端的大楼,是要做大项目的,怎么会理睬小吃摊贩,怎么可能给小贩开小吃店?”稍一停顿又说:“再想得美一点,就算人家有这个想法,愿意给小摊贩提供店面,可是这些摊贩们,哪来的钱付房租,除非要人家同意先做后付——”说着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这张嘴,抹了蜜,呵呵,做梦吧!”
林又红却还在追问:“夏老三,你说的,到底是哪个楼?”
夏老三又摇头,不肯说,但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朝着某个方向张望。
林又红顺着夏老三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过来了。
金吉大厦!
林又红一下子激动起来,豪情立刻升了起来,脱口而出:“金吉是准备开酒店的,地下一层,还有,地面一层两层,肯定是要做餐饮的——”话音未落,刚刚升起来的豪情,立刻又熄灭下去了。
夏老三观察着林又红的脸色,她心里一凉,夏老三就感觉出来了,夏老三心里也凉了,见雨小了一点,摊贩们又纷纷出来了,他又赶紧出去尽职了,站在街上嚷嚷:“收吧收吧,马上还要下更大的雨,不骗你们,天气预报报的——”
小贩们又和他耗上了,说:“夏老三,你心好黑,你恨不得天天下雨——”
“天天下雨?他恨不得天天下冰雹吧,饿不死我们,也要砸死我们——”
夏老三又和他们嚷成一片,林又红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慢慢地离开了小吃街,声音渐渐地远去,但是“金吉”两个字,却已经固执地占据了她的内心。
林又红犹豫了半天,终究拗不住追究到底的脾性,给赵镜子打个电话,说:“江重阳是不是真的接手金吉了?”
赵镜子一听,“啪”地就挂断了电话。
林又红知道,江重阳真的到金吉去了。
同时她也知道,夏老三的想法,她的想法,都无法实现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去求助于江重阳。
林又红心情灰暗低落,复杂中又夹杂着一些怀疑,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在拉扯她,或者是在推动她,这种似是而非的力量,是来自于江重阳吗?
林又红不想再往深处想,但是她的思绪却不可控制地要往深处去想。
街道周书记给她发了个短信,问她有没有空,想约她去街道谈工作,林又红如遇救兵,匆匆往街道办事处去,只有有了新的任务和工作,才能强行阻断那些不该去想却又抛弃不开的念头。
林又红走进周书记的办公室,一下子愣住了,赫然坐在周书记办公室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嬉笑着的,正是江重阳。
因为沙发比较低矮,要跷二郎腿,身子就倾斜着了,看起来像是半躺在沙发里,好不恣意。
周书记坐在办公桌前,看到林又红进来,赶紧站起来,江重阳却不动弹,周书记抱歉地朝林又红笑了笑,似乎是在请她谅解,林又红一边转身离开,一边说:“周书记,你有客人,我下次再来吧。”
周书记赶紧说:“林主任,你和江总,都是我的客人。”
林又红瞥见江重阳嘲笑的样子,心里来气,对周书记也不客气了,冷呛呛地说:“周书记,我不是你的客人,我是你的部下。”
说得周书记脸上有点不自在了,江重阳这才放下二郎腿,坐正了身子,对周书记解释说:“没事没事,我和林又红——不不不,是林主任,可是,我怎么觉得喊林主任怪怪的,得了,还是林又红吧,周书记,我和林又红老熟人了,太随意了,她的态度不是针对你的,她是对我有意见——”
周书记仍然笑了笑,说:“在金吉的问题上,你们不是谈得很投机吗,怎么会有意见呢?”
林又红一听“金吉”两个字,心里一紧,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听周书记的口气,似乎她和江重阳在金吉有什么交易要做似的,可她却被蒙在鼓里,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就听江重阳抢先说了:“喂,林又红,你就别假装无辜了——”
周书记也附和着说:“是呀,林主任,你工作抓得很紧啊,刚来几天,就让人接触江总了,而且一接触就差不多有眉目了,我很吃醋啊,我都接触江总多长时间了,江总可没这给面子——”
林又红虽觉十分意外,但也不难猜到,桂香街居委会已经有人瞒着她和江重阳接触过了,林又红顿时脸色铁青,冷冷地说:“周书记,江总,你们谈的事情,我完全不知情——”
周书记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江重阳却不吃她这一套,嘲笑道:“林又红,你向来可是个敢说敢当的人物,为什么碰到和我接触的事情,就要耍赖呢,你明明派了桂香街居委会的人来找我,转达了你的意思,怎么见了我的面,你又不承认了呢?”
林又红的脸色由青转红,有些气急败坏了:“无论居委会有什么人去找你,只要不是我本人找你,他们都没有资格代表我,更不可能转达我的意思——”说了几句,感觉自己始终处于被动地位,开始反守为攻:“江总,我相信我们居委会的人,不会瞒着我去找你,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耍了?”
江重阳笑道:“林又红,你还是真那个钢铁女侠,宁折不弯啊,明明要求人办事,却还不肯低下你那颗高贵的头颅?”
周书记早已经嗅出两人之间异常的气味,但又搞不太清其中的来龙去脉,有些尴尬,说:“唉哟,两位,怎么你们说的话,我听都听不懂,你们到底来自哪个星球,别吓我啊,我胆小。”
江重阳说:“林又红来自水星或者金星吧,温度总是这么高,火气总是这么大,哈哈——”
周书记也打了个“哈哈”,但他分明不想参与江重阳和林又红的游戏,也不想窥探他们的秘密,他有自己着急上火的事情,哈了一哈后就赶紧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林主任,你们桂香街居委会向江总提出的建议,江总十分重视,关于金吉大厦负一层和一层的使用开发,江总今天想谈一谈他的想法——”
林又红心气高傲,面对着对她冷嘲热讽的江重阳,她应该转身就走,可是“金吉”两个字,却牢牢地拴住了她,让她无法动弹。
江重阳当然是不肯饶过她的,嘴上说:“林又红,明明有求于我,连江总都不称呼一声,你记仇记得这么厉害,不符合你的人物个性啊——”
周书记见江重阳又把话头扯回去了,只好直截了当地抢过话题对林又红说:“林主任,江总表示了,愿意把金吉的一层和负一层拿出来,安置小吃一条街的摊贩,他有信心在金吉重新打造南州名品小吃特色街。”
林又红心里猛地一烫,热浪在全身扩展开来,她飞快地瞄了一眼江重阳,江重阳却是一副小人得志、非我莫属的腔调,林又红顿时又七窍生烟,怒从心头起,脱口说:“不可能,金吉不是慈善公司,不可能给小贩们提供店面!”
江重阳得意洋洋地重新跷起了二郎腿,周书记倒真着急了,问:“林主任,你为什么这么说,明明江总已经——”
林又红轻蔑地说:“他是商人,商人的特点就唯利是图——”
江重阳笑道:“林又红,没想到你的观念这么落后,你对商人的看法,还停留在旧社会哈,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再说了,你原来也是商人嘛,何况还是外国商人的——”
他似乎是想说“走狗”之类,虽然没有说出来,林又红岂能听不出来,反唇相讥说:“谁不是走狗,你不是,你巴结的那个浦总,决不会比美国商人更高尚,更何况——”
江重阳说:“更何况,他还是我前妻的前夫,哈哈哈——”
周书记一听,头都大了,见他们越扯越过分,他脸色也有点变了,着急着说:“林主任,即便是唯利是图,我们也都理解的,对不对,只要是对双方有利,对大家都有利,就可以考虑——”他实在是怕了江重阳和林又红,赶紧又接着说:“现在小吃街的形势,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我们还是收起个人恩怨——”
江重阳立刻说:“周书记,你搞错了,我们没有个人恩怨,我们只有个人恩情,哈哈——”
林又红也不客气地对周书记说:“周书记,你是不是完全不了解小吃街摊贩的情况?他们根本付不起金吉的房租——”话到此,她索性再次发起进攻,但是她并不朝着江重阳,却是朝着周书记说:“难道他金吉愿意免房租,哼哼?”
周书记一听,感觉林又红在搅事情,本来已经看到希望的事情,恐怕要被她搅黄了:“林主任,免房租,开什么玩笑——”
林又红说:“一边不能免房租,一边交不起房租,周书记,你觉得这种合作很可行吗,很有前途吗?”
周书记事先分明没有做足功课,这会儿被林又红一搅,很快就已经山穷水尽了,本来他是抱着十足的信心找来这两个人的,现在眼看着他们一直纠缠在过去的什么狗屁事情中,不肯出来,把小吃一条街的难题,完全不放在心上,完全抛到九霄云外,周书记也有点来气了,脸上也不再堆着谄笑了,正色地说:“二位,如果你们没有心思谈小吃街的事情,那你们就谈你们的恩怨情仇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江重阳立刻又正经起来说:“周书记,你别放弃呀,你再忍耐一会,再坚持一会,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林又红的脾气,不在嘴上赢了我,她是不肯言归正传的——”他见周书记皱眉,又赶紧说:“好了好了,为了让正经事能够尽快落实,我就认输吧——”
江重阳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份材料,交到周书记手里,说:“周书记,这是我的想法,你们看看。”
周书记接过去,刚刚翻看了一眼,立刻惊喜地说:“先做后付?从实际利润中按比例扣除?”马上把材料交给林又红看,林又红本想拒绝,但是看到周书记喜出望外的眼神,她还是接了过去,才看清楚是一份关于金吉大厦和小吃街店面的计划书,在“先做后付、30%、70%”等内容下面,用红色的扛扛标出来,十分醒目,林又红心里一下子又滚烫滚烫的了。
江重阳得意洋洋说:“怎么样,林又红,还是我和你心有灵犀吧,你不也正在考虑着这样的方案吗?”
周书记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出去听了,江重阳说:“电灯泡,终于知趣走开了,我们赶紧说点悄悄话吧——”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泪水涌了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只有片刻,周书记已经进来了,看到林又红竟然在流眼泪了,有些惊愕,但只作没看见,笑呵呵地说:“不好意思啊,一个小小的街道,事情多得要命,那边还等着我——”
江重阳可不在乎周书记在场不在场,照样说:“林又红,你可是有名的钢铁女战士,头可断血可流,眼泪不能淌的,怎么一见了我,钢铁就熔化成泪水了,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爱着我吗?”
江重阳当着周书记的面乱说,周书记只是笑,无论是什么原因,无论有多复杂的背景,周书记要的只是桂香小吃街的明天,现在,这个明天,已经在这两个人的哭哭笑笑中开始展现了,周书记已无他求,朝他们两人作了个揖:“拜托了!全指望你们了!”转身走了出去。
江重阳说:“他在,我也照说,他不在了,我更要说了,林又红,我的计划书,可是正中你的下怀哦,你都不觉得应该谢谢我?”
林又红硬挺着说:“你没有必要,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江重阳立刻反攻说:“林又红,你自我感觉还是那么好?永远那么好?都沦落到居委会来了,你还这么牛叉这么拽,我真是服了你,不过,有一点,你可千万别搞误会了,我真心不是为了你——”
林又红手里拿着那份计划书,一浪又一浪的冲击波在心里翻滚着,搅动着,她一会儿想拿着计划书立刻到小吃街去,一会儿又想当场把计划书撕碎了扔到江重阳脸上,自己转身离去,但是无论她想了多少动作,站在江重阳面前,却是一个动作也做不出来。
江重阳说:“林又红,以你这么自以为聪明的人,你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林又红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硬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小吃街搬到金吉,既解决了违章占道脏乱差的问题,又解决了这么多摊贩的吃饭生存问题,让他们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结果吗,现在这个结果几乎是从天而降,突然就到了面前,她怎能因一己的情感,战胜理智,丢失大好机会?
林又红终于镇定下来,渐渐恢复正常的态度,眼睛也能正视着江重阳了,口气尽量平和地说:“我不想猜你的谜,既然你有这样的意向,符合小吃街目前的实际情况,我们可以就这份计划中的两大关键问题——”
江重阳也正经起来,说:“其实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一个,就是分配的比例问题,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和他们去谈妥我的要求,我要他们纯利润的百分之三十,不多,真心不多——”
林又红说:“不多是你自己的想法——”
江重阳说:“林又红,你不想想,房租、水电气、包括前期的店内装修,什么都不要他们出资,他们空着两只手进入,就能赚钱,百分之三十,你到哪里去找我这样的商界雷锋啊。”
林又红说:“你的前期投入大,但是你的后期效益长,不止是长,你可以一次投入,无限期回收——”
江重阳说:“那是,你算得很清楚,所以我才开了百分之三十的条件,没开百分之五十哦。”
林又红沉默了。
江重阳简直成了她的救星?
可是她不相信啊,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从在金吉的工地上突然看到多年不见的江重阳,到浦见秋拉她去做江重阳的副总,再到今天江重阳突然出现,林又红当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绝不是凑巧,也绝不是命运在开玩笑,如果是个玩笑,那也是掌握在江重阳手里、任他翻转的玩笑。
究竟那是什么?
难道真如俞晓所说,江重阳还爱着她?江重阳心里只有她?
林又红心里一阵狂跳,脸色也控制不住,十分不自在,江重阳又“哈哈”笑起来,毫不客气地挖苦说:“林又红,你别瞎琢磨了,你别自作多情了,我重新出现的目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至于到底为什么嘛,你就猜吧,往死里猜——你让我猜了这么多年的谜,现在终于也轮到我出个谜给你猜——”
林又红虽然心里翻江倒海,但嘴上绝不服软,立刻回敬说:“你以为我很想猜你?你早已经是翻过的一页,猜什么猜,我要真是闲得无聊,我追看狗血剧,也比——”
江重阳嘲笑着打断她道:“林又红,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不是正在上演一出狗血剧吗?你是女猪,我是男猪——”
这两个人,从来都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只是今天的场合,和以往有所不同,毕竟是林又红心有所求,江重阳又投其所好,所以江重阳占了先头,掌握着主动权,林又红并不是没有能力抵挡他的语言暴力,但她不想再抵挡下去,她着急着要为小吃街的摊贩寻求生路,当即打断江重阳的喋喋不休,说:“江总,我们还是回到小吃街吧。”
江重阳脱口说:“好呀,当年我就是从小吃街出发,今天又回到小吃街,命运逆转轮回嘛。”
江重阳这脱口而出的话,让林又红倍感奇异,江重阳怎么会是从小吃街出发——心里猛地一惊,又猛地一闪,当年让江重阳栽倒的食物中毒事件,金宏宾馆购买的冷切牛肉,就是从小吃街进的货,几年过去了,当时的冷菜店恐怕也早就换主了,物是人非,可是那些害人的牛肉,不是还在继续害人吗?
林又红无法再联想下去,她的心紧张得怦怦乱跳,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完全失去了原本具有的强大的功能,竟然张口结舌,哑口无言了。
泪水却又不争气地盈满了眼眶。
江重阳仍然是一副嘲讽的态度,盯着她的眼睛说:“怎么,又要哭了,唉哟,林又红,没想到现在你的感情如此脆弱,别人看了,还以为我老是欺负你呢,算了算了,你走吧——呵呵,反正,一走了之,向来是你林又红的惯用伎俩,我早就习惯了,绝不生气,金吉的项目也不会因为你的无理而黄掉的——”
林又红夺门而出,泪水止不住地再一次涌了起来。
到门外一看,手里紧紧地攥着江重阳的那份计划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