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妃嫔们开始各自筹谋的同时,被筹谋的人仍流连在东青阁的小书阁中。
"肉?"阿鸾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皇帝,依旧是挺拔昳丽的样子,阿鸾又重复了一遍,"公子当真不喜欢吃肉?"
印象中的男子,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哪个不是最爱这些油荤不忌的。
"若不爱吃羊肉这种常见的,那么鹿肉呢?小牛犊肉?公子竟然都不爱?"鹿肉市价昂贵,赏梅赏雪之时围炉炙鹿肉是公认的风雅之事;沧澜重视农耕,牛肉更是寻常不可得,更不必说是最为鲜嫩的牛犊肉了:这二者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味。
"只有鱼虾尚可入嘴。"皇帝只一想到带血的肉块的样子,便感觉有些反胃。
"既然不喜欢,为何非要吃呢?您一看便是尊贵的身份,不吃又如何..."
女娘虽然说得不错,但祭天时大鼎蒸六牲,君臣分食滚熟的肉块:这种礼制也不是他想废弃便能废弃的,为了他一人的喜好修改祖制自然不成。
所以每次的岁宴之后,皇帝都觉得身体十分不适。
这祭祀的六牲肉还和寻常烹制的不同,只是生肉入过一遍滚水,血腥味更为厚重。
"不过这有何难,若是吃不下去,定是因为滋味少了,"阿鸾落座笑道,"公子没见过贫苦人家如何下饭的吧,就是用酱菜腌菜之类的咸物压饭。"
"此法虽然不错,但还有旁人也在。"皇帝也曾注意到祭天时诸臣的面色也是为难,并非没有想过加入盐巴等作料炮制。
但祭天礼毕竟是仪制,还要载入史经之中,实在不能做的这般明显。
"戚公子,"阿鸾笑着摊开手,笑眸如星,"您有没有帕子?"她说的落落大方,毫不羞赧,似乎并不知道二人谈到这类贴身物件儿,此刻已经到了"私相授受"的程度。
皇帝微顿了一下,取了袖中手帕给她。那是一方银灰色的花枝纹帕子,虽然素净,但看起来便暗藏华贵。
"您是贵人,吃完一口便是要擦嘴的。"阿鸾展开那方帕子向他示意,"帕子上浸了盐,吃一口擦一下,自然便能好像许多。"
皇帝看着她手中的帕子,听得她这般话语,愣了一瞬,"你..."
"我怎么了?"
"你很好。"皇帝垂下凤目,有些许的迷茫和怅然,竟瞬间忘了自己还未出口的话语。
"正好如今我闲着,不若就送佛送到西,帮公子处理了这帕子,我这里有盐。"她将私藏的小小盐罐拖出来,拿了一根银针挑了又挑,还用樱粉色的唇抿了一口,皱着眉,显然被咸到了,"没毒哦。"
她是个心思细密之人,无论是制香还是做旁的什么,都在他的目下坦坦荡荡,生怕生出什么怀疑来。
实际何必,他可是个真正的...怪物啊。
桌角的烛火"噼啪"一声,细密洁白如雪的盐和真正的白雪在香凹中一道被烤煮,不消多时便成了一洼清水。
阿鸾等着盐水煮沸,翻来覆去的看那看不出章程的帕子,"好素啊。"她偷偷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看起了《易术》的男人,他似乎心思不在书页之上,这般久也未有翻页。
在浓盐水中煮过的帕子,又经了一遭雪地的鞣制,再在炭火上烘烤,本来柔滑的面料几乎面目全非,上面好些花纹都焦了。
虽说她补救时绣上去一大朵荷花,却也无法挽救这漂亮的手帕。
阿鸾低着头讪讪,却见手帕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了,原本搁着那烂帕子的地方放着一只雪白色的兔皮半指手套,毛色柔白可爱。
"多谢了...做的很好。"
未料到依旧得了夸赞的女娘惊讶地抬头看他,又在视线相接的瞬间慌乱地低下头。
"你的这个法子,我能否给他人用?"
"自然可以的。"
......皇帝刚自东青阁回到乾坤殿,便听到女官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陛下,怡妃娘娘亲手送了一道菜来,说是楼然秘法炮制的羊羹,请您尝一尝。"
"人和菜一起送回去,让她不必再送来了,朕不会吃的。"不打算给怡妃希望的皇帝打开一份奏折,"传内务司,做些素净的帕子,用滚盐水浸煮后晾干备用。"
皇帝看了一会儿折子,却不由得看向了用作正衣冠之用的镜子,水银镜中的男子神色极为冷淡,大概是令人不喜的。
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相貌了。
"美?"皇帝难得多打量了自己一番,不由得哑然失笑。
****
祭天礼上,沈渊终于露面。他本就天然一副好相貌,在一群五六十岁的老臣中如同玉树青竹,卓尔不群。
"沈大人,好久不见,可是伤愈了?"
"明玄多谢诸位关怀了,如今已经好了大半。苏相,您老瞧着愈发精神矍铄了,当真是老当益壮。"
沈渊假笑了一番,为了吃这一遭半生不熟的肉,他连着两餐都未吃了,如今腹内空空,力竭气短,实在没有太多精神应付这些老狐狸。
见他无心客套,诸臣也不再多问,一心准备好吃这顿令人遭罪的大肉。
"陛下当真体恤我等,竟发了这带盐的帕子,这下大概会好上许多。"
"这下连季老头也说不得什么,我就不信他真能咽下那肉去,连血带毛的。"
不多时皇帝的仪仗已至,以按次序站好的众臣都纷纷跪礼,各自低头肃穆。
"爱卿们请起。"皇帝行到沈渊面前,格外关切道,"明玄看来是大好了。"沈渊笑了笑,觉得今日陛下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之好。
鼎中沸着浮沫,肉被捞出切成大块盛在饰玉银盘之中,玉色晶莹和肉脂色泽相辉映,说不出的败胃口。沈渊还是有些担心难沾荤腥的皇帝,却见他自祭天礼服的大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他还能勉强认出料子是暹罗贡的香罗银水缎,可撇开各种褶皱不谈,上面还有一大团五色缤纷的线,好好一块手帕,被糟蹋成狗啃了一般的样子。
这上面绣的是大蒜?水红色的蒜?沈渊恍恍惚惚地举着自己的盘子,险些将手中的肉摔了。
据他所知顾家虽然是武将门庭,但教养出的女儿好歹也算名门闺秀,绣工总不至于会难看至此...吧。
皇帝垂眸看了几眼惨不忍睹的绣品,又小心地收了回去,神色因为眼底一点笑意变得莫名温和。
"替朕取方帕子去。"正在眼巴巴看沈渊的路今白回神,忙领命去了。
**
【小贴士】
盐煮帕子的方法来自和珅,当年去北京的时候听导游讲过的~
没错,月嫔有点腹黑,怡妃蹿来蹿去挺可爱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