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虽已经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到底是骤然受了大惊吓,连带着方才大猎四方的野心也消减了不少,神情也显得格外恹恹不安。
侍从们见这两个小祖宗总算是累了,心中俱是松了一口气,有意引着他们向扎营处去安顿。
还有一个提着几只死掉的灰兔、松鼠等小猎物,只等着皇孙殿下稍微露出些意思,便充作猎物拿回去做做样子:毕竟储君什么都没猎到,若是真惹了陛下嫌怨,最后遭罪的还是他们这群"坏事儿"的人。
阿日斯兰本是借机试探一番皇孙所谓"骑射之术有所进益"的深浅,没想到连带着自己也一并栽了进去,眼下一无所获,很是丢脸。
他心中不屑之余更是一阵不痛快,稍微宽慰了皇孙几句,便借口想给母亲猎一块狐皮与皇孙分道扬镳,打算自己好好猎获一番。
皇孙想要留他,被他委婉地拒绝了。
阿日斯兰将皇孙的性情反复钻研了几回,已经知道了与他相处的技巧。这位小殿下的狗腿向来齐备,所以他要做的不是一味的依顺讨好他,平白的低他一头。
阿日斯兰心中明白在若即若离之下才能显出自己别样的好处来——毕竟以后他与皇孙,可是要做"知交好友"的。
再者他听说过皇帝当年在皇子中便是文武的魁首,若是在这次狩猎上得了九五之尊的一二青眼,他蛰伏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被独自抛下的皇孙怒气冲冲地将那死去的灰兔一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烦郁:"都给孤滚!"他说罢也不理惶恐的侍从,奋力催动自己的小马跟上再次进入林中的阿日斯兰。
他想要得到猎物!想要陛下赞扬他!这好不容易才有幸得到的温暖,他绝不想失去!
孩子天生的敏感让他因外族公主们的到来而愈发心神不安。
因为并不明白正在失去什么,皇孙只能拼命的想要抓住些让他心安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向陛下硬要了这场围猎——他必须要猎到出色的猎物,让陛下开怀...
马儿似乎感受到了小主人的焦虑,奋力追赶着阿日斯兰的马,直到终于追上。
"阿日斯兰..."皇孙的口被一只汗津津的手猛然掩住。五步之外,阿日斯兰的坐骑布和正在焦灼顿足,在逃窜和守护幼小的主人之间犹疑,但最终仍挡在了两个孩子面前。
皇孙的眼瞳都微微放大,觉得额上冒出了一颗一颗的汗珠,他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眼眶也变得热热的。
救命——!
一只比两个孩子加起来还要巨大的猛虎正瞪着铜铃般的虎目,注视着闯入领地的猎物!它毛色油亮,前掌还沾着些许鲜血,似是刚经过一场搏斗,却又绝不是精疲力竭的样子,反而双目炯炯,虎视眈眈。铁尾摇摆间扫乱了草地,昭示着这只虎正是力盛之时。
"吼呜——————!!"暴怒而悲痛的虎啸声震得飞鸟翻飞,百兽噤声。
"糟了,是带着虎崽的母虎..."阿日斯兰已瞧见母虎身后几团毛茸茸的斑斓小兽,有一只已经没了响动。他的声音同样抖得厉害,连手中的弓箭都在一起颤抖。无怪乎麻药并未起作用,护崽的母虎暴烈非常,根本不怕任何苦痛和药物!
若是母虎将丧子的过失归咎于他们,或是用他们来发泄心中的悲痛...阿日斯兰已经无暇顾及因极度恐惧而呜咽着哭起来的皇孙,一面密切注视着伺机而动的母虎,一面反手自箭筒中抽出一支颖和金箭头的轻箭架在弓上。
"殿下快上马!快走!"虽然让皇孙丧命虎口也不错,但此事真要问责起来,失去继承人而暴怒的君主比猛虎可怕百倍。阿日斯兰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亲眼看着皇孙哆嗦着爬上马、神色仓皇地慌张逃走。
安全地送走了皇孙,阿日斯兰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持弓观望蓄势待发的母虎,一边翻身跨上布和,柔声宽慰爱马道,"我们会活下来的,老伙计。"他反坐在布和身上,箭头稳稳地指向母虎,"这次可要稳当些,我回去给你吃最好的草料。"
"跑!"随着他一声爆喝,布和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母虎骤然发出一声狂啸,警惕的前扑一步,虽然丧子之痛让她愤怒的恨不得撕碎一切,但面对着弓箭的威胁她也并不敢贸然上前。
阿日斯兰双腿夹紧马腹,拉成满月状的弓弦将他的手指划出一道血痕,轻箭如流星般飞了出去,却不是朝向凶猛的母虎,而是奔着她的巢穴而去!
母虎怒吼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般转身跃回到石穴之中,阿日斯兰心中刚有些许放松,突然身下狠狠一颠,整个人天旋地转,自马背滚落到了地上。
"布和!"他狠狠地抹了一把额上的血,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摔碎了,他艰难的撑起身子想要召回自己的马。
被地上纠缠的藤蔓绊倒的流云驹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尽快返回到柔弱的小主人身边,带着他快些离开这危险之地。
可腥臭的风已经飘了过来,掠食者已经站在了阿日斯兰的面前,细细地打量他。
匆匆回巢的母虎舔了舔已经冰冷的幼崽的头颅,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悲怒的眼睛直视着躲到石缝中的小兽,叼住了自己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就要离开。她未想到还能再一次碰上的这个人类幼崽,这个人类的几番愚弄,令她悲痛的心生出寒冰一般的杀意。
阿日斯兰冷汗齐流,飞快摸了一把腿,骨头没有受伤,但若是不能及时爬起来上马,必死无疑。他是直面过猛兽与死亡的人,知道毫厘之差也能导致截然不同的结局。
母虎已经缓缓踱步过来,她将虎崽放在身后,打量着这皮娇柔嫩的小郎君,长长的涎水已经滴了出来。布和无法上前,只能在远处不停的跳跃,想要引开母虎的目光,但却没有丝毫用处。
阿日斯兰眼眶怒红,他再一次拉开了弓。身后的箭筒中已经没有了箭,镶嵌着颖和金箭头的箭早就在他跌落马背时四散在了丛林之中。
莫非这一世,他也要死在畜生的口中吗?
他对着恶臭的血盆大口,绝望的攥紧了弓,被割伤的手指一刻不停的渗出血来,血迹又蔓延在纹路之上,晕开大团的狼首图腾像,似是在嘲弄着他的无能和自大。
恍惚间他还是草原上精疲力竭的逃亡,最后被群狼撕碎的弱小王子。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还是一个幼小的猎物,连参与角逐的资格都没有。
谁来...救我?谁能...救我?!
这世间的神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