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见他这般端肃认真,虽然板着脸但也忍不住头痛:"我知晓了。"尘柏舟的副手将档案收好,拿出已经拟好的案文交与沈渊,沈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印下信印。
"此间事了,职丧还要主持丧礼,我与宋仵作先去为郡守敬一柱往生香。"尘柏舟有意邀他同去,沈渊却并未回应。
"请大人自去吧。我在这处待一会儿。"
"也好。"尘柏舟知他经了这般变数,许是心中并不好受。这位善解人意的少卿了然地点点头,便与结束了验尸后就闷声不响宋慈联袂而去。其他仵作不敢打扰沈渊的清净,也都陆续离去了。
沈渊立在破败的房内,遥望着那不详的白色瓷碟,突然捡起一只磕坏边角的瓷瓶——砰!瓷器碎裂的声响余嚣未尽,滴答声应然而起。花心上细小的空洞,正如微缩了无数倍的黑色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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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殿。
宫人悄无声息的换了一轮香饼,清淡渺远的香气具从一人身上飘来。
"陛下。"顾寒钺跪在棋盘前的软垫之上,皇帝正正襟危坐,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手下的暖玉棋盘落满了棋子。连皇孙也有一个专用的小垫子坐着观棋,而这孩子见了满身杀戮之气的将军,怯怯地缩在帝王身后,只握紧了小手里被体温攥热的宝贝。
"陛下。"顾寒钺又轻唤了他一声,皇帝才微微偏头,自胶着的"长生"之中抽身。
骁勇大将军顾鹰,字寒钺。人如其名,可谓是昂藏英伟,一表人才。帝王与他识于微末,在年少时关系极好。
"莺莺蒙陛下看重,回府省亲。但臣回来的迟了,竟未能同她见上一面。"顾寒钺屏气敛神,万般小心道。
"雁妹竟未与你同来。"皇帝淡淡一笑,将棋子一枚一枚收回匣中,暗紫色的眼睛里光华微动,"朕本以为你身边会多一个古灵精怪的小近侍,特意让膳房备了蜜橙糕。"蜜橙糕是雁雁曾吵嚷着要吃的点心,并且指名要紫州出的。如今,那段短暂的相聚时光已经过去将近十年,陛下依旧记得这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顾寒钺见他并不回应,半晌无言,又在心中惊疑不定。
记忆中那个同他们击掌为誓,即便身处落魄也难掩风华的单薄少年,似乎早已湮没在永逝的时光之中,只剩下些许稀薄的残像。眼前之人早已长成世间独尊的帝王,唯独那双紫意深沉的眼睛依旧深邃宁静,自始至终,都似是深不见底的致命旋涡。
顾鹰心头微惊,又不动声色的平复了心绪,手指下意识的微动,却没有碰到熟悉的另一人的手指。。
他又想他的雁雁了,每次他的心绪波动,雁雁总能觉察,将手指与他纠缠,以无声的关怀安抚着他的失态。
若雁雁还在他身边,自然是吵嚷着要来,吃这份蜜橙糕,但雁雁她...在家中拒绝他娶雁雁的书信传回后,便消失在营中。
与其说是失踪,不如说是留了字据出走。
这个长了一身硬刺,骄傲又柔软的丫头,即便因自觉被羞辱而愤然出走,仍旧五六日便一封鸿雁传书,叮嘱他添饭加衣,令他好笑又心疼,但更多的,是愈发深沉如海的思念。
皇帝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地了解一番故人的近况,并未再向下追问薄安雁之事。他摸了摸皇孙带了严整小冠的脑袋,对方羞怯又濡慕地向他展颜一笑,一时间倒很是和乐融融。
"虫。虫。陛下..."皇孙突然叫起来,提醒他还有一枚不起眼的棋子遗漏在棋盘之上,伸长了手要将它从遥远的对侧捡拾回来。顾寒钺凝神,抬手,轻轻将那枚黑曜石棋子推到皇孙力所能及之处。
"钱百万的商船前几日回来,带回不少好东西。"皇帝将最后一枚棋子收拢,"有几件倒是有趣,你自去挑些。"皇帝直视着表面平静,心中波澜的顾寒钺,线条凌厉的凤眼带来的威压因为平和的眼神消解了许多,甚至似乎透出了一丝笑意,"就算是朕提前给顾卿的贺礼。"
顾寒钺心中一动,听得男子的声音那般低悦醉人:"你与雁妹的事,朕已听琳琅说过。朕认下的妹妹,如何不尊贵。"听到其中隐含的意思,他几乎是惊喜的难以自制。
陛下...
有了陛下支持,家中再无人能阻止他娶雁雁。
"...臣,谢陛下。"
皇孙还趴在棋盘上四处寻找"虫子",兴奋下小手挥高,一枚光亮的东西自他掌心中落了下来。
一枚只比铜钱略大,精巧绝伦的圆盘,铿然一声砸在暖玉棋盘之上。
"啊...跑跑钟...坏、坏了。"皇孙傻傻的看自己已然空空的手心,想着皇帝的多次训导,强忍着自己即将汹涌的眼泪。皇帝扶他站起来,叹息般看着裂开的棋盘和玻璃碎裂的自行钟盘。
"罢了。"他对掌他私库的玉府女官书夏道,"再取副木质的棋盘来,这些残料交由内务府打几样玉件。"
"陛下..."皇孙抽了抽鼻子,知道自己得了宽恕,便没有那种闯下弥天大祸的慌张了。
"遇事不要哭。"皇帝看着眼睛湿漉漉、因他的话而欲哭不哭的小孩子,耐心道:"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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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州,落霞都。
郡守府。
"他乡遇故知,姚大人,恭喜恭喜。"
"同喜。黄大人,说起来我们还是同科。"姚黍道了谢,与新上任的黄寿一道垂手而立,虽互相道贺,却都从对方脸上看不出太大喜色来。
是了,朱长哉与大司农都死了,人死灯灭,但遗下的霞州不会因他的死有半分好转。这曾经最为丰饶的州郡只余表面光鲜,内里早已疲弱不堪。
前大司农暴毙在任上,走马上任的黄寿虽觉得自己一朝夙愿成真,身侧却多了如狼似虎的两位卿公子,单是那阴测测的眼神便是恨不得食他肉寝他皮。
每每对着这两个郎君,再想起八面玲珑又有八面威风的前上司,他不由得叹一声虎父犬子。
陛下是多么聪明的人呐。卿至礼死了,留下的儿子却是刚刚好用以牵制他;而他黄寿人单势薄,不成气候,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第二个卿家。
如今除了陛下,他谁也无法依靠。黄寿弹了弹官帽:被陛下算计,却是他的荣幸。
他们都是那第一尊贵人的棋子,以天地为棋盘,捭阖着这苍生万民。为权者,切忌仁慈。
姚黍此时脊背端直,连向来没生气地眯在一处的眼睛都睁开些许,只是经年累月的积下一段猥琐气质难以抚平,只仰仗着一双眼睛替他増些颜色:他的眼睛虽然已不再年轻,眼神却十分清明。
当年朱家本家指派了毫无根基的姚黍做鹰犬,制约妄图脱身不得的朱长哉,反而反噬自身,让这人全然学了去,偷了去,报了去,此时不知是否在捶胸顿足。如今霞州的天色已变,朱容二姓"平分秋色"匆匆落幕,只剩下身为皇戚的容家"一家独大"。
黄雀在后,可谁又是最后的黄雀呢?
两人饮了相知酒,都有些临风醺然:"为这太平盛世!"
"为太平盛世!"
两人等了一会儿,见了还十分面生的御史大夫,三路人马一并向最近的粮仓行去。
"开仓——!"
"开仓。"
"开吧,到底要瞧瞧是什么样子。"三把钥匙并做一把,打开了落霞都内最大的"红"字仓,霉烂的味道隐隐飘出,内里还有几声尖锐的鼠叫。黄寿从担篮里摸了一把已盖了些许灰尘的米:"是久积的陈米。"看起来仓内的鼠患也很是严重,久不更粮的粮仓已经快被鼠辈们搬空了。
他又抓了慢慢一把,再松开手指,让这些干瘪晦暗的珍珠在手心中缓缓流泻,姚黍跪在潮湿霉烂的地面上,捏着陈旧的米,如十多年前的那个无助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经历过饥馑的人,永远不懂这仓中的米一粒又一粒,全是荒民的命,甚至一斤菜人肉的价格还不如一斤米价金贵。
三人用了一整日巡查了所有粮仓,空仓,霉坏,鼠患情况大抵差不多。陈米只有少部分能流入市内平抑米价,还有瞒报的各种香木与番椒...一旦开了口子就难以收住,白生生的让上好的耕地被这些干树枝子占了去。
钱能买来粮米,那是在太平之时。
这改木为田的烂摊子自然是新上任的霞州郡守的劳累,待到二人相携离去,姚黍坐在庭中拿着冷帕子敷着哭红的眼睛。
天色近黄昏,红霞凋残,落了他满身。
【小告示】
职丧:掌管官员丧礼的职务。
长生局:因胶着而没有胜负的棋局。
菜人肉:荒年当做食物贩卖的人肉,史料记载中,"大荒,人食人"时有发生。不过大家不要查啊,图片忒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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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写的隐晦,在此注明一下实际上霞州的情况和经历是:
1.郡守瞒报作物种类,骗取耕种田地的低税率(田地的赋税低,经济作物的赋税高)。(沈渊与郡守对峙时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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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经过试种后百姓尝到甜头,放弃耕种谷物,开始大量种植香木、番椒。(与银环的谈话,在菩提寺麦积山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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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米产量减少,州内米价升高,香木番椒的价格走低,形成囤积,甚至直接倾倒。(与银环的谈话,霞州码头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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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法完成正常仓储和仓储的更新,霞州仓中陈米也被鼠类搬空。(新任郡守查看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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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造成洪泛荒年的救荒危机。(未来)
因为没有土地和种子改良,土地的产粮能力有限,加之灾害频繁,虽然即便至霞州卷结束也没有真正出现荒灾,《霞州哭闻》也只是一篇预见性的文章,但因为香料,辣椒价格已经出现了崩溃危机,风险的确存在,且不容忽视,所以皇帝十分重视。
沈渊因此而来。
以上。
大家可以找一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