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切仪制置办齐备，卿鸾也在这十数天中休养过来，任由巧手宫女为她梳妆打扮。

艳色无双的女娘在怀中抱着绣有金线凤凰的嫁衣，嘴角含笑。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她用细长的手指慢慢地逗着黄金笼中的五彩鹦哥儿，一遍遍听着它尖声喊出吉祥话来。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六礼既成。

文仁八年四月十五日，吉日，宜宴宾，宜嫁娶。

连绵多日的雨水也似乎为了这场盛会停息，微风吹动，层层云翳中透出些许清浅日光来。

"大吉！"礼官见着一线日光直直地向正阳门追去，不由得兴然喝道，"云销雨霁，当真是大吉兆！"

皇帝含笑握住身边女娘那仍有些冰冷的手，看见她的发上正是他手制的香木发簪，紫金花上的金色更为浓重，在她满头的乌发间焕然生辉，"到底是粗陋了一些。"

他知道阿鸾喜欢宝石金玉，又见她平日极爱那支五凤簪。而对比宝簪的流光溢彩，这手作的发簪的确素淡粗糙了许多。

"之前不戴，自然是舍不得。"卿鸾扶着发簪含笑回应，款款随着他向祭台而去。

足九十九阶的玉阶悠长，皇帝看着每隔九阶便出现的弓箭，轻声道，"我们去最高处。"

晚霞漫卷西风，余霞散作绮丽的色泽，玉阶最高处似乎能直抵云霄，手摘星辰。

弓架之上的宝弓称得上精巧绝伦，云纹流走，内蕴万钧之力，恍如有射日之能。

"好美的弓箭。"卿鸾微笑着抚摸着弓与箭上的一色神鸟图腾，感受着内里的气韵翻涌，"这就是陛下说的繁弱和忘归？"她以指尖缓缓勾勒着那太阳状的刻痕。

"是。"他许久不肯动用这套心爱的弓箭，尤其是忘归，就是怕是用过之后，再也找不到这般合心意的箭。

而这最后一只忘归箭，他想要用给阿鸾。

皇帝轻轻拂过箭尾，弓如满月一般撑开，轻盈且迅疾的箭意在潮湿的空气中近乎要擦出火流，如一只苏醒奋飞的鸟儿一般射出！

优美修长的箭尾似是发出了一声悠扬的清鸣，继而燃烧起来，稳稳落入百丈外的油渠之中，在骤然散开的火簇之中，无数绚烂至极的烟火纷纷腾空绽放，映亮了紫州的整个天幕！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卿氏，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灵慧贞敏、母仪备美。"

风声猎猎，吹动了并肩而立的二人的广袖，皇帝的声音如清钟朗朗悠扬。

"以册宝立卿氏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阿鸾似乎攥紧了他的手，呼吸亦是急促了几分，似乎是十分欢喜的样子。

她低低地唤他："小明。"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昔年皇帝并不明白曜帝为何要定下这般奢耗的婚仪，如今望着眼前人浅浅扬起的笑颜，交辉在眼眸深处的漫天霓虹，突然有些明悟。

阿鸾有好几日，没有这般开怀的笑了。

似乎一瞬间，有些东西也不如何重要了。

他终于等到了这个人，此后要一起白首偕老，生儿育女，同心同德。

他终于...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大吉！陛下好箭术！"

山呼千岁万岁的声音炸开，皇帝按礼制捧着繁弱下阶，自礼官指引步入修葺一新的昭阳宫。

皇孙便站在殿中，穿着簇新的吉服，有些委屈又有些畏惧的样子："陛下。俨儿错了..."

礼官忙道："请皇孙殿下滚过百子床——"他也听闻了一些内廷风声，据说皇孙与皇后不睦...礼官不想惹祸上身，只想要快快引着小人离去。

眼见后位上坐了人，陛下又还在盛年，皇孙显然大势已去，怎么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皇孙扁扁嘴，最终不舍得坏了陛下的大婚典礼，略微滚了滚床帐便被礼官拉扯着离去。

而依旧用扇子障着面的卿鸾在侧殿中，把玩着金灿灿的凤印，许久才对着铜镜中女子的影子勾唇一笑。

她的手腕微抬，落出一条红宝手链来，她细细把玩过每一颗红色水滴，才将勾勒地精致的眼睛缓缓阖上，许久才骤然睁开，一双瞳子似是一波湖水轻荡。

这算是——"出嫁"了么，当真是有趣的很。

她提起繁重的婚服裙摆，悄无声息地步入正殿。

皇帝正在巨大的高烛前，对着金盘中的肉块为难。

分明已经被御膳房的御厨精心烹饪过，却比祭天时的生血肉还要令他反胃。不知是否是因他最近损伤过多的原因，哪怕只是这般看着，就有一种抑滞之意泛上胸口。

"请陛下行祭礼。"礼官唱道。

肉块分明还在口中，皇帝再也忍不住地捂住口干呕，卿鸾忙随手抓了吉盘中的酒给他递过去。

礼官阻止已然来不及，"皇后娘娘，那是合卺酒——"是要新婚夫妻在花烛下交同杯而饮的，陛下如今先饮下，不仅坏了规矩，连意义都坏了。

卿鸾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半只卺，又拿了另外半只一饮而尽："不过是讨个吉祥罢了...你看这样可行？"

她全然无所谓的样子，总算是好了一些的皇帝便笑道："总归不差什么。"

既然圣上都如此发话，礼官也说不得什么，只是恭谨地退出去，不去烦扰了陛下的新婚之夜。

因沧澜的帝后常恩爱如寻常夫妻，故而礼制也没有过于繁琐，很快便礼成。

皇帝轻轻移开女子的障面扇，凝望那张熟悉，却又似乎有了些许陌生的绝美面容，最终他也不知自己应做什么，只是以手臂轻轻围拢了她。

"我好开心。"皇帝线条凌厉逼人的凤目中像是映入了今宵朗月，光华浮动，引得女娘心头剧震，耳根都蔓上些许微红。

她微微一笑，却转了话头。

"今夜是三五之日。"连月轮都是这般团圆美满。

"陛下可是不舒服吗？"皇帝摇头，"最近，"他想要说一下阿鸾心中那个轻飘飘走远的孩子，但却并未说下去，反而抱起百子床前的一具古琴，泠泠地拨了一弦。

卿鸾定定看他许久，才走到配殿卸去妆饰。

自手腕之上升腾起的灼烧感愈发难以忍耐，桃花胭脂蛊的爆发正在三五之夜，但皇帝亦不敢惊动自己的新婚妻子，她正在伤心之时，仍需要"好生休养"。

他捧着琴坐在屏风后，无需多想，指端已经响起了琴声。

【小贴士】

封后旨意改写自《清实录》，谢谢夏引之小可爱的帮助，再次推荐她的作品《长在长安》！